曾经担任过驻英法比意四国公使的薛福成在光绪十六年闰二月二十五日(1890年4月14日)的日记当中,记载了距使馆不远的“安佛里特”,内有历代兵器博物馆,馆中有武库,库中又有两院,一为历代兵卒蜡像院,以历史为维度,古今并列,可考武具的沿革,另一个则是五洲兵卒蜡像院:
一为五洲兵卒蜡像院,地球人种有四:白种、黄种、黑种、红种。其族有十五:陪而陪族、黑人族、北美印度族、中美印度族、南美印度族、柏布族、爱斯既马达族、欧洲印度族、乌拉朵阿尔堆格族、蒙古族、爱拿族、排思格族、达拉惟弟爱吴族、巫来由族、阿剌伯族也。红、黑种类,形极丑恶,所操兵器,亦尚铦利。末室列中国楚军马队一人、乡勇一人、绿营兵一人、营将一人。一院之中,五大洲之人物具焉,于以考兵器之优劣,军事乌有不精者乎?(2)
出外游历本就便于见识“天下万国男女体貌”(3),能对域外民族与外人相貌有直观认识,而且亦易于接触当时西方关于分辨种类的学说和设施。从使节、出游人员眼中所见外国人形形 *** 的奇异长相,到抽象为分门别类的人种知识,究竟如何变化;知识储备中所蕴藏着的人种分类知识,又如何与目见耳闻的具体生活实践相激荡,相辅相成;更重要的是,这些游记和星轺日记在当时的知识积累和演进过程中处于何种地位,又在人种分类知识的流布过程中扮演何种角色——都值得细细考究。
之一节 海通之前国人直观下的外人样貌及其分类
中国自古以来,与别国异族人交通的记载,在史书札记中并不鲜见。从张骞出使西域开始,玄奘西游,杜环经行,等等,对于他方之人的相貌、打扮和习俗,已经加以注意。同时,作为交流,也有远人重译梯航,来到中土,为数更多的中国人对他们奇异的长相和着装印象深刻。这些是中国人对于其他种族外形上的直观认识。尽管此类描述之中,还是不乏相当的想象和传闻因素,但已能见到正史采用这些记录的情况。《后汉书》中就提到,大秦国“人民长大平正,有类中国”。(4)有些专指那些面貌异于华夏人群的称呼,也已显而易见地日常化了,被用来指称或调侃与之长相相近的中国人。《晋书》记孝武文李太后本来出自微贱,曾在宫里的织坊中,因为“形长而色黑,宫人皆谓之昆仑”。宫中众人的戏称,恰恰说明了昆仑奴形长色黑的形象在当时已是人尽皆知。(5)
到了明代,中外交往更加频繁,先是郑和庞大船队下西洋,周游东南亚、印度、 *** 和东非等地,有些随船者悉心考察所到之地的风土人情,留下一批游记,这些海外纪行往往以先后历经的国别分门排序,由于是亲眼所见,而且船队在不少地方驻扎时日甚久,并非蜻蜓点水的途经和游历,所以对于当地人体貌特征有比较可靠的写实。能够“通译番书”而随使的马欢,“历涉诸邦”,对于各地天气、地文和人物“目击而身履之”,感叹天地之大,各处风俗之可怪,于是“采摭各国人物之丑美,壤俗之同异,与夫土产之别,疆域之制,编次成帙,名曰《瀛涯胜览》”。(6)通过他的游记,可以了解到占城国人“身体俱墨”,溜山国人“体貌微黑”,而忽鲁谟厮“国人体貌清白丰伟”,天方则“国中人物魁伟,体貌紫膛色”。(7)
如果说郑和船队的远航范围还囿于印度洋一域,那么随着欧洲大航海时代的来临,越来越多的泰西人士来到中国,明清之际中国人与欧西各民族之间的交际日渐增多。这些被认为是“自古不通中华”(8),航行九万里而来的远客,自然引起人们的兴趣,让人好奇的异域风情之中,直观且重要的一面就是相貌的不同,不仅与中国人有异,且与更早接触的东南亚、印度和 *** 人也有很大差别。作为欧人东渐先锋的传教士就率先感受到这一点。利玛窦在给欧洲教友的信中谈道,“我的相貌与中国人不太一样”,因而在南昌每天被许多人前来看望,“首先是看见我这位洋人面貌与身材与他们完全不一样”。(9)来者感受于泛海东来远人异己的样貌,多有记述。在其笔下,大西洋人“长身高鼻,猫睛鹰嘴,拳发赤须”(10),和兰人“深目长鼻,发眉须皆赤,足长尺二寸,颀伟倍常”(11)。华人初见西人长相,还有所惊惧,屈大均曾经记载,有一“贺兰国舶”航抵福建,有客前往参观,“客登,则番人从雀室探其首,眼皆碧綠,发黄而面黧,以手相援,见之惊犹魑魅”。(12)时间长了,交往比较频繁的粤闽等地居民也习以为常,并能从相貌上判断来者究系何国人士。参与编修《明史》,并主要负责外国部分的尤侗,有“和兰一望红如火”的诗句,可以说须发皆赤的形象已成为荷兰人的一种辨识标志。(13)
清代中期,大批洋艘为贸易而东航,又不时发生抢掠骚扰的行径,渐渐成为东南隐患。各方面对于外人更加关注,留下不少相关文字。如原任广东碣石总兵陈昂的奏报(14),曾任台湾知县的蓝鼎元的《论南洋事宜书》(15)和王大海的《海岛逸志》(16)。其中最为著名的是陈昂之子陈伦炯的《海国闻见录》(17)和亲身随外国商船游历海外各国的谢清高所述《海录》(18)。 *** 战争前后,中国人为形势所逼,或翻译西书,或亲身目见,或从战俘处考问,掀起了一股探究外国舆地、人物、事情的热潮。
当然,国人对西客的观测也不仅仅限于单纯体貌特征的感官描述,有时还依据自己的认识将其归纳总结,划分成不同的门类。陈伦炯虽没有明确区分所有外人,但在行文中亦能看出他划分西洋人、白头、乌鬼、无来由等种类的趋向。(19)来华西人与出自非洲、南洋一带,做西人水手或仆从者,在肤色上有白黑的区别,大概最为显见。这些在番舶上服役的“乌鬼”,很容易联系到前人关于昆仑奴善水的说法,往往被描绘成能“自投于海”,于波涛之中“如御平原”。(20)至于两者关系,中国人很清楚“白者贵,黑者为奴”。(21)所以在 *** 战争中,“华人谓夷鬼子,而别其色,谓其国人‘白鬼’,其收剌他部落以为奴、为兵者为‘黑鬼’。……黑鬼一头钱若干,白鬼倍之,生获又数倍之”。(22)
另外,即使是在欧洲人之中,也会有所分别。成于乾隆早期的《澳门记略》,将“粤海关监督”所记录来华的欧西各国分门别类,“贺兰、英吉利、瑞国、琏国,皆红毛也;若弗郎西、若吕宋,皆佛郎机也”。(23)从两者所包括的具体国家来看,所谓“红毛”一类大体上是欧洲北部的一些国家,而“佛郎机”所包范围应在欧洲南部,类似于拉丁民族的概念。这样的分类尽管或许不全是依据相貌所做出的,但是从实际划分上,以及使用“红毛”作为种族类别的名称,其中所含的“以貌取人”或者以貌分人的因素不可忽视。
第二节 出使日记概说
道光海通以降,中西交往形势发生了极大的变化,英、法、美等国在各通商口岸驻有领事。第二次 *** 战争后,各国公使进驻北京,中国人才开始认认真真考量近代出使制度。正如徐建寅在德国伏尔铿造船厂的祝酒词所谓,一两千余年前,不过是二三皇帝派遣使节到达西域,考察国外异事,不能远航欧洲,在他看来是无足称道的。(24)此后,遂有斌椿和志刚、孙家榖的使团出游,以及天津教案之后崇厚的谢罪出使。尽管如此,中国初步融入世界,偶一为之的遣使之举,更类似于康熙年间图理琛和张鹏翮的西使,仍与西方近代外交体制格格不入。
光绪二年(1876)九至十月间,郭嵩焘使团从北京出发,经天津、上海、香港等地,逐渐离开中国地界,向西而去。郭嵩焘此行乃是受命成为驻英、法两国公使兼就马嘉理案向英方致歉,他也因此成为中国历史上首位符合近代外交意义的驻外公使。(25)张德彝追述称,虽然在东周列国之际,各国之间就有互派使节的行为,但是从来没有常行驻在对方首都这种形式,而东西各国“百年来始行互派公使驻扎,至今凡彼此换约通商者,竟援此为定例,而驻扎年限无定”。郭嵩焘的出使开了近代中国派使常驻海外的先例,此后清廷又“陆续钦派大臣前往驻扎,惟递以三年为期”。(26)
国人对于东西各国使节的认识,除了折冲樽俎对外交涉,尤其是维护在华商民、教士利权不遗余力之外,另一项重要使命在于交接当地人士,侦探山川险要,洞悉民情风俗,以“汇报成帙”,以知“五洲强弱盛衰之原”。(27)所以朝廷派遣“任究责专”的常驻公使之后,人们对于使臣的期望“非徒通问修好已也”,而需要在驻外的三年之中周详访察各国国势、地形、风俗、正教、各行各业至情等等,“逐事讲求,悉心考订,条举件列,荟萃成编”。(28)对此,专门负责交涉事务的总理衙门也有相关考虑,早在斌椿出使之时,就接到命令要将所到之处的“山川形势、风土人情”等详细记录。(29)此后,总理衙门又奏请要求出使人员详细记载有关交涉事宜和各国风土人情,随时呈送,可使朝廷耳目较为灵便,于中外情形不至隔膜。(30)郭嵩焘即于出使次年,将自己的出使日记《使西纪程》寄送回国,总理衙门还专门代为刊刻。不想此书一出,引起轩然 *** ,在御史弹章和士林清议之下,毁版了事。郭嵩焘因此闷闷不快,此后也不见日记呈送,于是总署上奏询问“可否饬下东西洋出使各国大臣,务将大小事件逐日详细登记,仍按月汇成一册”,交备案查核,将相关书籍、报刊翻译也一同随时送交,以资考证,并获旨依议而行。(31)此后遂形成了使节将所见所闻汇成日记上呈总署的惯例,而且在时间和格式上具有要求。唯虽规定每月一册,但上交日期总在归国之后,无须如郭嵩焘一般,还在任内就寄回日记。根据张荫桓的记载,作为出使美日秘大臣的他,所记出洋日记以回到出发地香港之日为截止,算是“默符总署奏案”,且“总署奏案责使者以日记”,也就是说按规定汇报出使时期的记闻,“须为日记”形式。(32)除了公使以日记形式有所汇报,黄遵宪曾表示就连他的《日本杂事诗》,也要修改之后先行寄送总理衙门。(33)
光绪十三年(1887),中国又向海外派出一批游历专使。(34)在《奏定酌拟出洋游历人员章程》十四条中,不仅要求游历使关注各国地形、风俗政治以及当时最受瞩目的军事信息,还让各使依据自身情况,就“各国语言文字、天文、算学、化学、重学、电学、光学及一切测量之学、格致之学”中能够有所学习者,也可以写成手册上交。(35)至于清末的五大臣出洋,专以考察为名,戴鸿慈在对属下的“敬事预约”六条之中,就有“勤采访”和“广搜罗”两条,从闻、见两端进行专门指示。(36)
中国人本有替人办事事毕之后见示相关日记的习惯,(37)再加上总署奏案的规定,不出十数年,“诸星使著作如林”,出使日记已然蔚为大观。(38)然而各星使于此也有不同的认识、态度和操作方式。关于日记或游记一体,薛福成认为“文章排日纪行,始于东汉马第伯《封禅仪记》”,经过李翱和欧阳修,成为文家之一体,但简略,只存所游之迹而已。王之春则以为日记或者纪程文体的始作俑者为鲍照,“其体例或繁或简,向无一定”,而顾炎武的《日知录》最为详尽,是他所效法的对象。在他看来,专为出使而作的日记,本不需要详述政治沿革等,但据古人奉使当知各国情伪之义,也要对“西学之源流、山川之险易、民物之简蕃、风俗之殊变、军械之更新,随得随录”。(39)《英轺日记》的凡例部分指出,由出行而言地形、舆地之学的传统源头在张骞出使西域,作者也号称仿《日知录》而作。(40)蔡钧在其《出洋琐记》中提到“国朝使臣出塞皆有纪载”的成例,认为如此才符合《周礼》小行人的古义。(41)张德彝在与同船日人的寒暄中称,其既然“仰赖我皇上洪福得履其地”,则记录“其异于我者固当详为登录,其与我同者亦可略见一斑也”。(42)
各使臣中以考取游历使之一名的傅云龙表态尤显认真,出使之前,在他眼里自己往昔的日记“非琐即漏,择要笔之,聊医健忘”而已,(43)但奉使命后,自觉“非无跋涉,莫探奥窍,视不游其奚以异”,所以时时自省“不容一地虚游,不敢一日负游”,记录不缀,不可“旷一分光阴”“虚一日跋涉”,要在游历中见道。他在给友人屠仁守的信中称自己“昼游夜记”,定下三戒:“一不拾人唾余,二不拘己成见,三不旷日因循。”(44)崔国因在序言中也认为,日记就是记录每日所行之事,所以应该“巨细不遗”以纪实。出使日记尽管与寻常日记不同,但也要将外国各学问和有关交涉之事详细记录。有人虽然亲身阅历,但或囿于己见,或畏惧清议,导致知不能言,言不敢尽,则无益于国事,是不可取的。(45)
大多数出使日记所采用的即是王之春“随得随录”和傅云龙“昼游夜记”的方式整理而成,只是有些使臣如张荫桓属于“见闻所及,援笔辄书……既存汉腊,且志游迹”的类型,导致卸任以后发现所记“芜杂过甚,须大收拾”。(46)曾纪泽的日记中有“圈点日记册之应钞者”和“核校从官缮余日记”,(47)想必在出使期间,有暇即会整理其出使纪程。不过,也有所呈出使日记乃取随员散记参订而成,显然有敷衍了事之嫌。(48)
第三节 海外星使眼中的外人相貌
初至海外的使臣,尽管有些在国内曾和外人有所接触,但一下子见识到如此众多的异域面孔,还是豁然有大开眼界的感觉。往往甫登轮,已发现船客面貌各异,语言、国别多不相同,“而形状服饰之诡异”,竟让人有在梨园观剧的错觉,各种怪异之形状,催生“洵属大观”之感。(49)沿途风土人情更是可记异者众多。随船赴欧的前半程,基本与郑和下西洋的线路相近,与他们的前辈一样,出使人员往往注意到了沿途新加坡、马六甲、锡兰、亚丁等地土著居民较深的肤色。(50)袁祖志乃有清一代以述奇笔记著称的袁枚之孙,见到面色黧黑、须发五色俱全的亚丁湾附近岛民,亦不得不述其相貌为“奇形怪状”。(51)之一次到美洲的张德彝,乍见巴拿马一带的土著,竟产生了前述屈大均笔下登洋舶客一般的惊惧之情,觉得当地人“面目肥大匾鼻大骨,黑黄不一,男女老幼,望之如鬼,骇然可畏”。(52)当然欧洲初见华人,也有“相与惊异”的情况。(53)
天下之大,各国人相貌各异尚有可说,以出卖色相为生的 *** ,竟然也肌黑如炭,中国人初见之下,则实在难以接受。张祖翼在巴黎的官妓馆见“有阿非利加黑妓二人,肤如漆,唇如血,齿如玉,目闪闪而绿”,直拟之为夜叉,而诧异“不知好色者,岂别有肺肠耶?”(54)不过中国人很快找到了合情合理的解释,跟随马建忠来到印度的吴广霈见到当地土娼,虽也以夜叉比之,但马上感叹道:“吾方以黑媸彼,安知彼不以白丑余。”(55)不能不说颇有庄子式相对论的味道和交换视角的自省精神。
逐渐适应了万国之人面貌各异后,出行者开始较为仔细地观察,一般自然是先将外人和华人的相貌作比较,当赴欧之船刚驶过苏伊士运河来到地中海时,当地人的肤色就不再如漆,从埃及人开始,“肌肤渐作黄色”(56),因而在国人看来“顺眼”了不少。曾纪泽说:“埃及人多清秀,面白发黑,无异华人。”(57)王之春也觉得苏伊士两岸的土人已经“发黑面白逼近中华”了。(58)亚平宁半岛附近的居民同样常常被认为和华人相貌颇为相近,薛福成较为笼统地表达了意大利“人民形状服式,似稍与亚洲相近”的意思。(59)邹代钧在舟泊意大利南部时,观察到其民“状颇类华人,无深目黄发者”。(60)康有为在欧洲游历时发现,不仅“意人身之长短与华人同”,而且相貌丰腴红润,竟与湖州一地之人相像。不过他察觉到,即使南北意大利人,长相也有不同,南部人较为粗黄。(61)这一点戴鸿慈在之后不久也有所认识,因为具备了近代人种知识,而且有了将肤色和智愚联系在一起的意识,他说:“南部义大利人民色黄而愚僿,北部义大利人民色白而聪秀。”(62)张德彝在俄国见到“塔塔儿人”,即谓其相貌即与华人差不多,而俄军中的不少士兵似“北番人”,其中哥萨克骑兵“色黑黄,貌比蒙古 *** ”。(63)张荫桓出使美国时,听旧金山的华商说墨西哥首都的房屋等颇有不少类似中国式建筑,有一次见到一对来美国度蜜月的墨西哥新人,新郎“面色类华种”,向张公使展示其以前所拍的着华服照,“乍看几以为华人”。由此张荫桓甚至产生了中国人开发美洲的联想,他认为起码“华人之经商于墨,古亦有之”,只是当时的通信和记载都不如今日发达而已。
另外,在当时的列强殖民地,欧洲殖民者和当地土著并存,情况与前所述 *** 战争前后,来华外人中既有“白鬼”也有“黑鬼”相似。比如在南非洲的好望角,中国人就注意到“白面人”和当地黑人“呢格娄”的区别。(64)美洲大陆尤其是美国,是一个人种混杂程度较高的地方,不仅有欧洲和非洲来的“白番与黑面”,还有当地“面赤身昂”的“土番”,(65)其不同居民之间差异不小的外貌特征,以及互相通婚带来的混血儿,非常直观地引起出使人员的注意。《瀛环志略》已经有了对美洲“杂人”的分类,(66)张德彝延续了这种说法,并观察到这些父母彼此面色不同而产生的后裔,其肤色也有“黄、黑、红、紫之异”。(67)李圭作为中国代表出席美国建国百年纪念的费城世博会,在横贯美国东西部的火车上亲眼见识到赤皮土人,经过问讯才知道这便是早有耳闻的“红皮土番”,或称“因颠”。他又得知“西人称土番为红人,阿非利加人为黑人,己为白人”,并作为脚注记入日记,这样的说法尽管仅及美洲情况,但术语已经相当接近西方近代的人种学说。
有时耳食之知,或许听过了事,而伴随以目见相与 *** ,恍然大悟之余,印象更为深刻,或许会更加认同别类之法。(68)在这种眼界所及的直观认知基础上,经过简单的归纳,国人开始能够对不同人种进行甄别。本来,总理衙门对于条约框架中各国一体均沾优待条件一款的解释就是,“中国难于区别某人系某国之人”,(69)此说虽然不无自我开脱的意味,但大体还能反映当日对外人认识的情况。不过,海外游历数年之后,张德彝已经能够在西式服装的掩饰之下,发现着服者是日本参赞官,不仅仅在于其着装“长短肥瘦不能如西人之合体”,身矮、面黄也是露出痕迹的两端。(70)此事今天看来或许不足为奇,须知明治时期日本上层每好以“脱亚入欧”的样子示人,所留存的照片往往误导观者以为是欧美人士。曾经去过俄罗斯的缪祐孙在《俄罗斯源流考》中强调,凡是欧洲人大半都“深目碧瞳黄虬髯”,所以这些体貌特征并不能作为俄罗斯就是乌孙同种的证据。(71)
第四节 海外游历对西方人类学的接触
中国使节人员在海外的游历,除了在直观上亲眼所见沿途和驻在国各类人的体貌外,还通过各种途径体会到西方浓烈的“人学”氛围。(72)近代西方结合地理大探索和殖民地活动,积累起丰富的材料,促使体质人类学大发展,在此时期,相关学问不仅限于科考探险活动和学者们的实验研究,也面向社会,通过展示和基础教育,为公众所知晓和关注,成为一种公共的知识。
详阅各种海外日记,可以发现中国使节人员对于“博物院”、辨“体骨”等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正是通过这些可能前所未见未闻的新鲜事物,他们与近代人类学的相关知识有了一个比较全面的接触。
一、新场景:博物馆及相关博览场所
在西方,博物馆的兴起和博物学考究实物的风气颇有渊源,黄遵宪评说博物馆特点在于无所不备,“凡可陈列之物,无不罗而致之者,广见闻,增智慧,甚于是乎”。(73)对于一些熟悉中国典籍的使节来说,见到博物馆之初,自然而然地联想到有关大禹铸鼎象物的记载。(74)因此,不少人在述及博物馆时,都强调“睹物知名”的效用,(75)标示出其不同于重视文字书本传统的中国学问。首次出洋的郭嵩焘将大英博物馆(British Museum)称作“布利来斯妙西阿姆书馆”,他用了几千字的篇幅描绘其中各类馆藏,并说有相当部分内容是《尔雅》所未载的。他也注意到除周二、四以外,全馆对公众开放,“以资期考览”。当然,郭嵩焘还是比较侧重博物馆在“考古”方面的作用,因为“博闻稽古之士”,可于所藏各种古器物,“考知其年代远近,与其物流传本末,以知其所出之地”。(76)与之相仿,刘锡鸿则以“播犁地士母席庵”为“大书院”,他所感兴趣而急欲往观之处,在于“各国之书毕备”。参观之后,他才发现除了书籍,馆中还有“凡天地间所有之鸟兽、鳞介、草木、谷果,山川之精英,渊丛之怪异”,这些陈列在以前所见的博物志类著作中全无记载。不过其认识似较郭嵩焘之便于考古更进一步,他说:
夫英之为此,非徒夸其富有也。凡人限于方域,阻于时代,足迹不能遍历梧州,耳目不能追及前古,虽读书知有是物是名,究未得一睹形象,知之非真。故既遇是物而仍不知为何者,往往皆然。今博采旁搜,综万汇而悉备之一庐。每礼拜一、三、五等日,放门纵令百姓男女往观,所以佐读书之不逮,而广其识也。英人之多方求洗荒陋如此。(77)
王韬尽管看上去对“博物院”和“穆西黎”的对译不甚了了,但是未将博物馆和书馆搞混,他了解到法国首都的博物馆不止一处,其中最有名的则是卢浮宫(他称之为“鲁哇”)。参观之中,王韬已经体会到近代博物馆的一大特点,那就是不仅无物不备,务求齐全,而且馆中陈列安排“分门区种,各以类从,汇置一屋,不相肴杂”。接下来王韬按照博物馆的大致分类列举了生物、植物、宝玩、名画、制造等方面的藏品内容。另外,他在游览了专藏古今各式军器的一院后,能够意识到“阅其所陈战具,亦可悉古今沿革之源流,而行兵强弱之殊矣”,(78)点出博物馆展示所希望体现出来的一种时间流程的标示。这种标示在王韬心目中可能还是类似于中国传统的沿革或者考源之学,而在西方线性历史和进步史观的视野之中,则非常明显地带有将各国、各民族及各文明置于历史前进的线条上加以排列顺序和区别文野的意味。
在整个晚清的历史中,西方列强不断地以精利的战具、发达的物质和精博的学问,“逼使”中国人承认他们所划定的这种文野先后。到了20世纪初,这一“课业”已然为国人所熟悉,并深深内化,真心诚意地接受在文明的进程中靠后的排名。(79)这些关于先进和落后的观念,一旦进入内心深处,经眼见之 *** ,便会生发出我不如人的感慨。戴鸿慈总论各国博物院“大都以搜罗古物为最多,固凡历史上有关系之器物、文字,与夫野蛮时代饮食日用之具,皆宝贵庋藏之”。同时他也意识到收集展出的目的,在于可以知“工艺进步之迹”,考察各地、各时代人民的“生活之程度”,正是为了“觇人民进化之程度”。此类满篇“进步”“进化”的文字,从清廷高官笔下写出,可以切实感受到其心中的危机意识,因为在他看来,中国人无疑已经在这样一场时间的长跑中落后了一大截。参观了“人类博物馆”(Ethnographical Museum)中各国古今器物之后,戴鸿慈的日记以“针”一物为例,解释“用物智巧之变迁”,并由此引申到如以材质为标准,人类社会有骨、石、铜、铁四个时代。这种将人类历史进行划分的阶段论,配以博物馆中某地、某族仍停留在某阶段的展示,自然震撼人心。强调自省的中国人面对罗致穷尽的藏品,细品时代进步之理,所得出的结论往往是“可知吾国内地人民进化之缓矣”。(80)
这些近于社会进化论的调子,从学理的源头上应当追述到生物进化论。康有为在英国参观“生物史院”时,一针见血地释其名曰:“生物而称史,盖杂存之,而考进化也。”不过显然最为吸引他注意的并不是远古生物的变迁,而是“陈人种以考文野”的部分,对此他大发议论,品评各人种之美丑及其在进化线条上的先后。(81)
近代博览业兴起的另一个标志是博览会的出现,其历史毋庸赘述。1876年李圭作为中国海关的代表参加了费城世博会,看到美国馆中专门陈列有“红皮土番像”,绘画石刻馆中也有“阿非利加黑人像、印度人像”等等,(82)正可谓足迹虽不能涉五洲,而于一博览会中可以遍识大地各处人物。除此之外,当时西方的许多机构都设有类似博物馆的各种陈列馆,供人观览,中国使节足迹所布之处,可以方便参观。
二、新的学问:骨学/骨相学
郭嵩焘曾经就考问土石事造访英人“敦兰得”,其本意大抵是咨询当时颇受人关注的矿学,对方将他带至医学馆的金石陈列处参观。从煤炭成型而衍生出关于动植物化石的一番讲解,让他感到“颇多创获”。(83)敦兰得告诉郭嵩焘,掘地所得的象齿和胫骨化石,远较今日之象为大,以说明史前大象体型之巨。此后,郭又赴外科学院参观过大到象鲸、小到蚊虫的各种动物骸骨,在那里他也看到了几十具“人身全骨”和数以千计的骷髅头骨。(84)或许是讲究慎终追远的缘故,一些中国人初次见到人骨陈列,无疑将之与死亡和陈尸荒野留下的枯骨联系起来,显得极不适应。张德彝在参观“白骨园”的时候,猛见之下,不禁“发竖冲冠,肌体生粟”。(85)不过数次参观,见惯不惊,也就渐渐习以为常。(86)他还去外科学院赴茶会之约,见识了其中摆设的“各国人骨”与化石,(87)并认识到在西人的医学院中经常“广列天下各处 *** 之骨并一月至九月之胎”,用来方便学者参考使用。(88)曾纪泽在武汉的西医处曾经见识过“人骨全具”,出国之后,还有多次在外科医馆和外科博物院观览人、兽、鱼、鸟各种骨骼的经历。(89)
不过中国的参观者很快发现,陈列在医学机构之中的生人骨架或者头骨,并非仅仅用于医疗上的解剖实验或者讲解,还有明显的区分种类之用。张德彝惊魂未定之际,已经通过直观发现了“天下各国人头黑白不一”的情况。(90)郭嵩焘在参观时也看到“各国种类皆有标记”,他还记录了不同种类的头骨形状各不相同,其中有天然生成,也有后天因素:
西洋各国与中土脑壳皆圆满,西洋深目,目框骨皆倾下,中土圆平,可以辨知之。其亚美利加、阿非利加两地番民脑壳,皆小而削。北亚美利加有自少束其头令扁,或束为长头,令其头后出如瓜,至有束之疾,迫其脑骨以死者,皆穷测其所以然,收其骨为验。(91)
说明尽管以肤色为名称呼不同人种,但骨骼上的差别也受到极大的关注。这从驻德使馆翻译赓音泰的悲惨经历或可见一斑:其足因故折断,并未使用保守疗法,而是听任西医截肢,且断肢为“医院留存,罩以玻璃,置于大厅玻璃柜中,以便人观览,更便西医考察亚洲人之足骨与欧洲者有何区别也”。(92)缪祐孙在俄国的“格致书院”还发现,院中学者能通过骨骼来“辨其为何种人”。(93)
探究骨骼的不同,本是医学和体质人类学科学研究的一部分,但是浸淫在整个殖民主义和欧洲中心论的氛围之中,难免走样。博物馆里所陈列的“天下五大洲及各岛之老 *** 女”的骨架和人头,或为真品标本,或为演示模型,都注明“何地何种”的详细信息,除了展示“发有短长冗硬,黑黄灰紫之分”外,一定要表现出“脑亦有大小厚薄以别哲愚之异”来。(94)时间一久,多见于此的中国使节便了解层层排列的老幼各种人头,其形状“有高,有平,有前凸,有后拥”,所欲表达和考察的却是区别“人之聪明、鲁钝”。(95)虽然看似科学和言之有据,但用头骨结构和所谓脑容量大小来查考智愚的答案无疑早已给定,无非是人智而兽愚,而人类之中,欧洲人的头脑被视作最为聪颖:
兽颅虽大,其脑浆反小于人,人固万物之灵也。西人云:人脑髓皆半黄半白,黄中所含红点作搆思用,白中所含乌丝作传信用。昔闻人之颖、钝,关于脑壳之大小,今知其不然也。夫五洲海线,欧为最长,非以曲折既多,水之方向屡变,流动不滞欤?脑浆最碎,而分线最多者如之,是故脑壳虽小,而四面凸凹极多,高下量之,则欧洲海线之说也。人之脑随身而增,身加重三十分,则脑自随加十二分。黑人脑壳极大,而外面囫囵如瓠、如馒首,其不灵敏也可知矣。(96)
由此,骨骼学、颅相学在欧洲竟有如走火入魔之势,演变成一种“茀临洛洛基”之学(今或译为“脑相学”,实际就是一种脑相决定论)。郭嵩焘从傅兰雅处得知此种学问,又在与人讨论此学时被称自己的头颅有“必以文学名世”之相,复因对方申论行事当顺“脑气之发现”,而不要勉强,触动了心境,引发出对于朝局的一大通感慨,并在感情上更愿意相信“其言皆为有见”了。(97)张荫桓任驻美公使时,专门从纽约找了个“西人善相者”,此人大谈性情,又就头骨揣摩为相,结束后附赠一书。张荫桓发现西人相法与中国不同,并不从头部的天中算起,主要考究的是眉毛至后脑部分,然而却认为其“所言间有当者”。(98)张德彝显然已经看出这不过就是类似于中国相面之术者,他说:“泰西人向不讲风鉴、卜相、禁忌等事,现英法各国亦渐蹈此辙矣。”(99)不过他在提到奥国皇储自杀之因时,似乎还是相信所谓“脑髓深入脑骨,脑盘渐平,脑皮太宽,以致不时神乱”的解释。(100)
三、新的展示方式:带有象征意味的陈列
要表述不同人种之间的体貌区别,除了文字描述之外,还有用插图来补充的形式,图像有时可以更加简洁直观地反映各处人民形状和服饰打扮的不同。为了达到此目的,所绘之像应以高度的抽象来显示人种或民族之间的差异。历史上中国人也有过类似今日人种志的书籍,其中不乏插图作为文字辅助手段的例子。明代的《三才图会》就是一本图文并茂的类书,其中《人物》部分卷十二至十四,罗列了实际存在的各周边民族以及想象中的奇异人类。(101)清代编撰的《皇清职贡志》,被认为是中国人自己最早的一部人种志著作,其中每述及一国或一族之人,都配有两张男女插画。(102)随着西方殖民地的拓展和人类学的发达,相应的人种学图像也日渐增多。与中国的情况不同,除了较多地出现在出版印刷物上的绘图,照相技术的发展更有助于人类学考察者随处取镜。平面媒介之外,人类学展示还借助了西方的雕塑传统。各处可见的塑像,不仅有名人纪念和宗教性质,也有很多体现万国民人样貌风俗的内容,作为方便人们“睹人知名”之用。来到欧洲的游历人员,在各种场合见识了这样的展示,并载于游记之中。
水晶宫本是为伦敦世博会所造,是旅英之人常去的景点之一。其中陈列各国之物甚多,宏大如屋宇、铜像,细碎如服饰、器用,分类摆放,别有一厅专门陈列“各州土番之像”。(103)郭嵩焘游水晶宫,对此有所描述,他看到此处所陈,不单是人物塑像,而且将其与山林布景结合在一起,“或北墨利加,或南墨利加,或澳大利亚洲及阿非利加番人”,分布在不同的山头上。(104)当日和郭嵩焘同游的刘锡鸿观察到这组塑像在呈现“野人”的面目发型和唇钉耳牌的同时,还分别作“张弓矢,持戈矛,若斗若猎”之态,颇有场景感。(105)
张德彝之一次去欧洲就参观了水晶宫中的“外邦野人像”,此外他在画阁的集奇馆中浏览时,发现该处格局按照“天下国都人物分间”,其中:
先是北极、北冰洋未化之国黑人,不知用铁,斩木为兵,刻木为舟,身著兽皮、鸟羽。犬拽冰床,所食者羶肉酪浆,所居者韦韛毳幕。又有南极、南冰洋之野人,食人肉,著牛皮。南阿墨利加野人,唇下钉黑铅一块,其口永张,面黄色,散发赤身,茹毛饮血,穴居于野。已化之国,如欧罗巴之英、法、俄、布、日耳曼、大吕宋等,亚细亚之诸回部番邦,日本、琉球、安南、朝鲜、蒙古、 *** 等。所有土产服物,无一不有。惟中华土产器皿,较多于他国。有袍套、袑衫、靴、鞋、帽、袜,皆古制。兼有画轴、钞票、铜钱、笔墨等,不可枚记。(106)
从张德彝的纪行之中不难发现,随着分门别间的参观,他也自然而然地接受了展出方对于天下国都人物的区分,先是所谓未开化的野人,而在已经开化的国家和地区中,又以分属欧罗巴和亚细亚来区别。此类展示中,每一塑像或图画都极具象征意味地代表了一个国家地区或民族,正如康有为所说的“以蜡为人而象其地”。(107)就展出空间而言,使之济济一堂,正表达出全地域或全人类齐聚的寓意。尽管大陆海洋不可移易,但根据办展者的固有理念和想象,可以把整个展览空间划分出不同的部分,让其认为拥有共同属性的画、像归类在一起。比如中国使节笔下的一些照相展览,山水人物齐备,展出布置排列却要“分五大洲”。(108)这样的安排给参观者所带来的观感与一画、一像单独陈列全然不同,在便于游览者将一地散珠般的展品区别归类的同时,也会使布置者悉心安排的背后理路,即对各国、各族及各文明加以分类的想法和具体的分类方式,潜移默化地发挥影响。初到欧洲的中国使臣在参观时,通过伴游者或者翻译之口,各室各厅在门类上的不同含义和象征被一一点出,无疑使其在直接观感各地人物形象的基础上,加深了这一种人物究竟在地球全体之中处于何种地位或归于何种类别的印象。
英女王维多利亚在海德公园为其夫阿尔伯特亲王所造雕像之亭,是使者们较多光顾的场所。由出使日记来看,亭边塑像群的布置很好地诠释了以雕塑分布表达象征意义的构思。郭嵩焘来到英国后不久,就前往该处一游。他发现在华丽的亭子四周即有人物塑像数十百人,亭子外第二层石阶上也塑满了人物,不知是自悟还是别人告知,郭嵩焘了解到这些人物塑像“略寓四大洲之意”,其中亭子前方左右,代表亚洲和欧洲的人分别骑在象和牛上,亭后左右两边是骑着骆驼的非洲人和骑着野牛的美洲人。亭子后方和两边有“各肖一国之形”的人像无数。“亚细亚有肖中国衣冠者,科头宽衣大袖,若今时僧服,盖犹古制也。”(109)徐建寅的记载和郭嵩焘有所不同,他说后右一角代表美洲人物所骑为狮。(110)曾纪泽的记录尽管简略,但也提到了四隅所刻代表四洲的土人形象。(111)郭嵩焘还曾在伦敦见识过市长仪仗的巡游,其中有一辆金车,上有代表英国的不列颠女神像,坐在一个地球模型上,车的四角分别是代表亚、欧、非、美的四洲之神。(112)
在现实生活之中,欧洲人对于这种象征性陈列已屡见不鲜,浸润其中,往往能够熟悉地在某种某国人与其更具代表性的特征之间建立起联系。据闻英国当地有乞丐专门要将自己扮成“斐、美等洲野人”,其手法是“头顶鸟羽,身披鹿皮,面涂红土或染黑漆”。(113)显然,在装扮者和观众的认识之中,面色之红、黑就是美洲及非洲土著居民的更大特色。有时中国使者见惯此种伎俩,也能知其意。伦敦市长夫人曾邀已任驻英公使的张德彝和他的孙女参加儿童变装舞会,其间“各孩装束可随意改扮为今古本国他国官民蛮野”。或许并不认同这种形式,张的孙女只是略作打扮,“双髻戴花”而已,会场中的其他小孩却奇形怪状毕现,打扮成中国、日本者,自不难认,而见一“面涂红垩”、头顶鸟翎的男孩,张公使一望便知其为“北美洲西印度之野人”了。(114)西方的化妆品在生产销售之时,也不忘针对不同的用户,扑粉有专为亚洲人设计者稍黄,为非洲人设计者稍黑,只为“各如其面也”。(115)脂粉的颜色不同或可谓制造厂家考虑到各种消费人群的分别,却足见肤色作为种族的属性已经深入到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
四、新方式的重要补充:真人的人类学展示
出国途经各地,自能观察当地居民的相貌,在博物馆等机构中,也能看到不同的画像雕塑,然而当时的欧洲还有别的机会见识到各种人物。首先自然是各国之间人员的来往,与中国使节成为当地民众围观的对象同理,别的国家的出使人员也成了中国使节眼中的一道风景线。张祖翼有一次见到印度土王来贺英国女王,“五色金缠首,身披花袄,黑面虬须,如佛经中所绘西番象奴状”。(116)张德彝也在柏林的咖啡馆隔窗遥望过前来庆贺德皇即位的“阿斐利加西北临海墨娄库”使者,称其人“身貌魁伟,赤面乌须,深目隆准”。(117)
另一种更类似于人类学展示的情况则是,主动将一些被认为是奇形怪状的人带回,专供参观。这些人或是通过考察旅行时的发现,或通过殖民地关系,被带到欧洲展出,较画片和塑像更加生动。郭嵩焘在水族院就看到过“北冰海”男女四人,由英人打鱼漂至者带回,善养鹿,故其日用穿着皆籍鹿皮。捕鱼者出资方将四人请来,郭还因此感叹“英人之好奇如此”。(118)两天后,不知是否得到了消息,张德彝和凤仪、李荆门一起到“阿奎良木”小酌,也看到了新来的“拉埔兰”人,他觉得这些人和蒙古人长相相近,而入观的门票是一先令。(119)此外张德彝还记录过他所见识的另一次真人展示:
有一美国之本籍德国克伦村人某甲,年二十余岁。由赤道南二十度,北京东八十四度零之萨么阿岛中携来黑人七名。年皆二十上下,相貌身材似泰西人,皮色紫黑,齿白唇红如斐洲人。身由脐下以黑白等色漆至膝盖之上,本皆赤身,又自脐下至膝上围红毡一条,因天凉又背负红毡一块。皆以假发罩首,色黄而氄,有作大倭瓜形者,有直束如草而蓬松者,大似斐洲人矣,然必如此修饰,方觉壮观。(120)
有些真人展示并不带有种族色彩,只是体格上异于常人,不过利用人们好奇心盛以卖票获利。比如曾纪泽曾经带领家人一起看过侏儒表演,并认为这是他出洋以来所见过最为新奇之物。(121)早在同治年间,中国长人詹姓者和矮人黄姓者就在欧洲各地展出,(122)与之相遇的中国使臣除了追问其身上官服的来历,并没有多想。但是渐渐的,各种人类学展示现场出现的中国形象,在中国人心目中开始有了别样的滋味。
道光洋艘征抚以来,一次次的失败和城下之盟的屈辱,也一次次地消磨尽了中国人原有的自信力。张德彝参观的集奇馆,中国还与欧洲诸国同列在已化国家的行列中,表面上看来并无二致。更清楚中国积弱的郭嵩焘,注意到法国荣军院里陈列非洲、美洲和各海岛的土番,竟有中、日、印人错杂其间,不禁“对之浩叹”。(123)张荫桓参观美国的餐馆博物院,赞叹各国种人的雕像“眉目如生”之余,见所陈华人男女各像则甚为不悦,直斥其“冠服失度,直刍灵之不若”。不但雕像“鄙陋”,馆藏的中国器物也“绝无佳品”,其中竟然还有 *** 烟具,可谓“琐屑之极”。(124)康有为见到水晶宫的各国种人像时,知其所自“皆英之属地,与德之属国院同”,而在德国的属国院,他看到有胶州湾地方海关道旗仗,与黑人并列陈设,勃然大怒,认为这是“轻贱我同于非洲之黑人”。(125)等到梁启超游历新大陆之时,“博物院中之绘塑”在他眼中基本等同于天演铁律下劣败者的归宿,一边是“红印度人”经历的惨痛,一边是对于祖国现状的忧心,怎能不叫君子观此而“肤粟股栗”。(126)
第五节 出使前的知识准备与海外日记中的人种分类说
从日记的记述来看,在出使之前,使者们或多或少有所准备。出国之前补充海外知识的传统并不始于晚清大规模的出使活动。在郑和下西洋时,随船的相关人员就有过如此准备,明显的例证是马欢提到自己以前阅读《岛夷志略》的时候,曾感叹天下之大,各不相同,而在出使之后则体会到书中所说不误,且有更让人不可思议之处。(127)
晚清出使人员在海外知识和西方学问上的准备,主要还是通过阅读相关文献和书籍。这些书籍大致能够分成两种类型,之一是中国人自己编撰的有关域外的史地介绍,其中自然以《海国图志》和《瀛环志略》最为人所熟悉。两书编写形式相当不同,《瀛环志略》更接近西方全球地理书写的模式,对大洲诸国进行分门别类,并以这样的分类为基础,形成章节,整体阅读起来较为明晰,临时需要阅读某国相关部分也易于索引。早在斌椿和孙家榖的使外纪程中,就已经多次提及《瀛环志略》。徐继畬曾在斌椿出行之际,赠送他一部《瀛环志略》,而且为斌椿的出使日记《乘槎笔记》作序,想必两人关系不错。斌椿在笔记中称赞徐书是在“访查各国形势利病”的基础上,“博采众说,汇集成书”,即便是西人也都认为此书允当。他多次在亲履其地之时,翻出《瀛环志略》加以参考和印证,发现书中所载大抵不诬。在乘船过了锡兰之后,斌椿说自此前行,皆是自古未通中国的地方,不能以故籍加以考证,除了各国翻译的地图,只能仰仗《瀛环志略》的记载。(128)孙家榖认为《瀛环志略》尽管稍嫌不详,但是各种著述之中,“尚堪尽信”。(129)黎庶昌在给友人的信中也表示,在经历各山川都市之后,发现《瀛环志略》所载各处风俗人物“十得七八”,所言不谬。(130)
《海国图志》一书属于中国传统的丛钞性质,前后修订数次,结构比较复杂,卷帙较巨,所以相对利用率不高,但是在薛福成比较日耳曼译法的时候,也引用了《海国图志》的说法。(131)此外其他中国传统海外舆地论著,也是了解域外情况的重要材料。斌椿出洋之前,收到可资备览的赠书还有《海外番夷录》等。(132)王之春在《使俄草》中引用过《瀛环志略》,同样,《海录》《海国闻见录》《海岛逸志》和《薄海番域录》也是其参考的对象。
清人旅外所借助的另一类书籍,则是外人的中文著译书籍或是外人编辑的关于西学的期刊。斌椿收到过传教士卫廉士赠送的《联邦志略》和丁韪良赠送的《地球说略》。(133)薛福成在讨论关于澳大利亚的问题时,除了《瀛环志略》和《海外闻见录》之外,还专门提及澳即《职方外志》中所谓的第五个大洲。(134)曾纪泽无疑是使者群体中读书最为用功的一人,对中西人所著皆有所涉猎。他的日记对于每日所读之书记录甚为详细,出使之前就已经阅读过《瀛海论》等国人著作,也看过徐建寅“所译外国书”以及《博物新编》《地理全志》《格物入门》等。即便是出国之后,他天天读书的习惯仍然保持,在使馆或旅途中,留下了观览《瀛环志略》和日人所著《万国史记》等书的记录。另外其读书清单中经常出现《中西闻见录》和《格致汇编》两份刊物。(135)郭嵩焘早年在上海参观墨海书局时,受赠过《遐迩贯珍》数部,从时间节点上来说,这是在咸丰六年(1856)二月,而提及人种分类的《人类五种小论》和《续地理撮要》,已分别刊登在《遐迩贯珍》1855年第3号和第9号了,只是郭嵩焘日记中未言及此。(136)
通过对这一问题的考察,可以发现一个有意思的现象,即不管是《海国图志》《地理全志》之类的地理类书籍,还是《中西闻见录》《格致汇编》这样的西学期刊,都曾经刊载过关于人种分类说方面的知识,但是在出使日记当中,除了薛福成有所引述外,几乎没有提及任何这方面的内容,即便在眼见各种人类或是参观人类学展示时,中国使者也会使用黑人、红番之类的词汇,却未能在人类整体的范畴内讨论人种分类的话题。当然,以现有的资料来看,很难说这到底是阅读者未曾注意,还是即便看过,也抱“存而不论”的态度。(137)对比薛福成关于人类分种的文字,可以发现其表述并非来自任何一本前所提及的书刊,很可能是使馆中其他人员或者是法国人告诉他的。
在众多使节之中,黄遵宪是一个特例,不仅因为他最早提及人类按照肤色分种的观念,而且理解和运用相形之下显得较为超前,在他的诗歌中,常常能够看到“黄种”“白人”等称呼的出现,说明其早已熟知这些概念,并且能够入文入诗。相比抄录摘引西人著作却不甚在意内容者来说,黄遵宪在人种知识的接受方面算得上是先行者。(138)
提到人种分类说的时间,薛福成晚于黄遵宪,但也早于《格致汇编》的《人分五种说》。随后,身在欧洲的薛福成看到了日本人讨论人类社会的著作《人类社会变迁说》,并在日记中摘引了大致观点,其中说高加索人已开风气,势力强大,此外为数不多的能自立之国多在亚洲,中国已经为之包围,日本也很危险,慨叹如此发展下去,高加索人终将统领全世界。此书似对薛福成冲击颇大,只是于“高加索人”的所指,他好像不甚了了。在之后一段差不多的论述之中,薛福成还是使用“欧人”或者“欧人种”这样的讲法,很可能他对布鲁门巴哈所创人种名称并不习用,仍旧习惯以大洲之分的方式来谈论世界局势。(139)
此后,薛福成再次提及人种分类之说,这段论说所使用的人种名称术语依然是以肤色来辨别的。他在光绪十九年(1893)七月二十七日(9月7日)先是述及全球各洲人口数,接下来又记录道:
肌肤之色,皆缘水土之殊。比类参稽,可分为六;大抵黄色人族约六垓二京五兆有奇,白色人族约五垓七京有奇,黑色人族约二垓一京五兆有奇,半黄半白色人族约六京五兆有奇,淡黑色人族三京三兆有奇,杂色人族约一京五兆有奇。以上虽分六族,而历代以来,婚媾相通,彼此互为夫妇,有难过为分别者。总之,今之著名族类,一黄一白耳。黄人管辖五洲之东方,约占五洲十分之一二;白人辖欧美澳洲及亚洲之西壤,约占十分之八九。此其大较也。
第二天的日记中,薛福成将各人种的分布情况详细罗列出来:
论黄人之文学,中国实肇其端,亦独臻其盛。武功则应让蒙古首屈一指,如元太祖之以次臣服中国、印度、俄罗斯,何其伟欤。白色人族,又名雅理翰族,盖因上古之世昆仑山有雅里翰一种人。其苗裔南至印度者,肤色白于印度人,故兼以白人名,既而西行至欧、美二洲,纷纷占籍。其发有黑色、黄色之别。成周之世,白人文学著名者,推印度、波斯,战国以迄秦汉,以希腊、罗马为文人渊薮,近则白人文学遍于欧、美二洲矣。黑色人族,其居处皆在赤道之下,天时炎热,盖阿洲族类也。东以太平洋为界,西以中美洲为界。黑人一族从古无著名之国,近百年来始有人教之读书识字,或被他国虏以为奴,迄今未能尽绝也。半黄半白色人族,如古时印度西北之巴庇伦及苏利耶、埃及诸国。溯夏商周之世,此族人之名望,四远咸知,各洲政教之出其右者,惟中国耳。淡黑色人族,即南洋之巫来由人也。此种人大半生南洋群岛,而迤东至太平洋一带。其文学亘古罕闻,惟祖述亚纳伯所制文字,亦无干济之才可以名世者。杂色人族,亦分两种,四百年前欧人初至美洲,见有一种土人,肌肤略带红色。究所从来,相传不一,或曰黄人之流亚也,从亚洲转徙至此。考其著名之两国,曰墨西哥,曰秘鲁,然两国素无文字,往往结绳纪事,居然有上古遗风焉。(140)
这两日的日记,考其出处,可见实际上基本来自李提摩太的《八星之一总论》,两者在人种区分、人口数和体貌描述等方面几乎一致。从时间上看,薛福成很可能是读到了国内寄来的《万国公报》,抄录于日记之中。(141)其出使日记还有不少关于全球各洲、各教人口之数的记载,或是翻译自西人报章及书刊上的统计资料。不过对比其三年前的日记,尽管都以肤色作为分种的标志,但两者的分类基本没有相同之处。薛福成本人在日记中似也未将两种说法联系起来进行比较,很可能只是他一系列西方知识和情报会钞中的一部分,这些知识实际上对他没有太多的影响和冲击,也没有成为他思维世界中作为分析工具的概念之一,只能说是另一种形式的“存而不论”而已。
张德彝的情况有所不同,他常年担任使馆的翻译,所以大多数情况下是公使重要的消息来源和传递者。一次,驻英公使罗丰禄嘱咐张德彝翻译一篇报纸上看来的文章,题为《中国变时论》,作者“道显古”,张德彝也不清楚到底是何许人物,其中有一段讲中日之间宜行联合之策,认为中日“人类本同”,当齐心协力,方不致有唇亡齿寒的危机;还说如果中日两国联合,德皇之前的预言就显得极有先见之明,那就是将来会出现“白种与黄种之交兵、贸易,彼此争雄”的情况。(142)尽管是翻译引述,却能看出张德彝的译文使用“白种”“黄种”等词汇,说明他对这一组概念有所了解。之后张德彝在日记中专门记录“西国以天下人之面色分五大种”,分别为白、黄、红、紫、黑,其中:
白者名阔喀西安,字本俄南界喀斯边与黑海中之阔喀色斯山为欧罗巴及亚细亚偏西一带者,共约五万万四千五百五十万人。黄者名蒙勾里安,字本蒙古为亚细亚洲之中东南北者共约六万万三千万人。另种黄面人名哈米堤克,字本亚当夏娃之次子哈木名在阿斐利加洲北界,共约六千五百万人。红者名阿美里加印的安,字本克伦柏之初得美洲西印度在南北阿美里加洲,仅有一千五百万人。紫者名普欧里内斯伊安,字本普欧里内奚亚或马来安,字本马蕾,二皆南洋群岛总名在南太平洋一带群岛,共约三千五百万人。黑者名呢格娄,字本呢格尔或柏斯翟斯蛮斯、或卜什蛮、或班图、或霍坦土特,以上皆斐洲人种类名在南阿斐里加一带,共有一千一百十五万人。统计天下人共十四万万四千零六十五万。(143)
这段记录很可能是摘自西人的统计资料或者人种简介,在摘抄之余没有见到作者予以评论。不过,张德彝对于黄白两种的议论还是有所印象,数年之后,当他成为驻英公使时,议论宗教应当和而不同,各国百姓各信其所喜,“彼此往来,不分黄白,不分强弱,温和相处,永享升平,实为天下生人之福”。(144)这一美好的愿望中的一项,就是无论黄种白种,应该不讲种界,和平共处,可见张德彝此时对于人种分类和尘嚣直上的黄、白种争的论调了然于胸。
戴鸿慈作为五大臣之一,出洋考察 *** 时已经了解地球之上,分分合合,以国为单位,而且人种如语言、宗教一般,是“永永存在不可磨灭”的。(145)在奥匈帝国领有的匈牙利,他出席了农部大臣代表东道国举办的宴会,并答词称中国和匈牙利种族相同,将来想必更能增进友谊。日记中还有一段按语,专门解释中、匈同种族之说:
匈牙利与蒙古同种,实汉代匈奴之后也。其人黑睛黑发,声音、容貌多与吾国人相近。又据招待员某言,匈人姓氏,皆在名前,而泰西诸国率姓在名后,此亦其与中国同源之一端也。
此处“蒙古”显然不是中国传统所习用的蒙古概念,而与高加索、尼格罗相对应,是近代人种分类中的一种。戴鸿慈获悉匈牙利在维也纳会议之后归属奥国君主兼领,但是基本保持独立的姿态,首相、议会和各部俱全,自行其政,经济上,农工矿诸业并兴,首都布达佩斯也俨然一大都会。他不禁感慨道:
蒙古利亚种皆居亚洲,惟匈人孤峙于欧罗巴之中央,人民朴实少华,而志士迭起,时时有独立之思,孰谓黄种也而无健者乎。(146)
由此可见,戴鸿慈不仅对于“蒙古利亚种”等概念相当熟悉,而且已经明显认同自己所在的“黄种”,故而外交辞令之下,包含对匈牙利的亲切和冀望真情。
中国使臣在海外的大开眼界,可以算作“睹物”,而能否做到“知名”,则在于心中是否有相关的知识储备。另一方面,新见新闻不断加以消化,又能转变成为新的知识储备。出使各臣的身份来源和知识储备全不相同,“人之度量相越”远甚,(147)所以不同的人以不同的心境见到同一事物,就会有不同的反应和想法;(148)而不同的人如果有着同样的考虑,目睹一物,则会自然而然产生相同的联系。(149)
薛福成谈起人类分种的缘由,乃是法国巴黎荣军院中的各种陈列。那么其他人在参观院中展品的时候是否也会生发出类似的观感,或对人种知识有一描述呢?郭嵩焘对于野番像中杂错的中国人形象,只能望之“浩叹”而已;其他中国人游历至此,所关注并陈述的,并非院中陈列土番形象而引发的关于人种分类的认识,而是更关心其中来自中国的展品。黎庶昌很专心地记录下了由中国流至的枪炮铭文,(150)张德彝也特别提到兵器陈列中有中国的铜炮。(151)张荫桓参观院中“各国种人”之后,则很谨慎地表达了“象形惟肖,然未经见者,殆难遽信”。(152)
值得注意的是王之春的《使俄草》,该书以诗、记相结合的方式,讲述了作者的游历所见。王之春也去过巴黎的荣军院,在当日的记载中留下了一段和薛福成所记几乎一致的文字,不仅是对几个陈列馆的描述,还有天下人共十有五族的具体区分。唯一不同点在于,王之春说“地球人有黄、白、紫、红、黑五种类”,和薛福成的白、黄、黑、红四种有所不同,王之春还补充说明:“中国为黄种,美洲为紫种,欧洲为白种,南洋、阿洲则红、黑两种”。(153)其笔下地球人分五种类更接近当时流行的说法,其来源当出自薛福成日记之外。尽管如此,王之春对于五种肤色和具体人种的对应还是与通说有别,一般被认为红种的美洲人被其称为紫种,而多以棕色作为表征的南洋地区之人则成为红种。统观王之春的游记,多处指名道姓地提及薛福成的出使日记,(154)所以很难判定他是否袭用其说,同时又掺以己意,甚至故意掩人耳目。除上述文字外,还有一些关于人类分别的内容也是如此。比如,他也在船只航过地中海之后,总结所见各处人民的情形:
历观亚丁、锡兰诸埠,虽经洋人垦辟,而其民人终黝黑蠢陋,与鹿豕无异,仍有狉狉獉獉气象,即所见越、缅、印度、 *** 各种人亦然。(155)
他还将这些地方的人与中国、欧洲等处之人加以比较,看似在旅途之中有感而发,实际上除了文字有所不同之外,基本和薛福成途经当地的议论无二。(156)若《使俄草》据人之说作为己用,除了心意相合及图方便之外,也说明当日中国人关于人种和人类分别的新知识来源有限。王之春曾经编撰过《防海纪略》《国朝柔远记》等,在当时还算见过世面的洋务人士,仍需借鉴前使日记,国内足不出户的读书人则更无论矣。
第六节 出使日记的流传及其中人种分类知识的影响
王之春在游记中提及阅读其他使臣日记的情况,在别的使节日记中也经常能够见到。(157)因为驻外公使对于驻在国以及出使工作的具体情况未必很了解,有关书籍相对贫乏,阅读前辈们的日记或有帮助,也是出使前的准备之一。另外,出使人员出示日记的情况也较为普遍,如吕海寰在给《六述奇》作序时就称,张德彝曾以自己的日记相示。(158)曾纪泽在与李凤苞见面后,也得以阅其日记。(159)郭嵩焘在回国之后,还收到过黄楙材的《印度杂记》《游历刍言》和郑观应的《南游日记》等。(160)除了出使人员,早期游学生也有将日记交给驻在公使的惯例,郭嵩焘记载了检查各官学生日记的情况,他特别看重留英学习海军的严复,并在日记中大段抄录严复的日记。(161)薛福成也记录过学生王丰镐将日记送阅的情况。(162)
至于出使日记为国内人所见,大概分为两种情况,一种比较私密性质,是友朋、同僚、亲戚之间的借阅传阅,曾纪泽在日记还没有结集之时,就用“洋纸连印之法”摘录数日寄给家中长辈。(163)另一种则是在国内公开出版。总理衙门在《使西纪程》毁版事件之后,就不再将使者日记全行出版。不过晚清各种出版机构林立,张德彝所说的著作如林、脍炙人口虽有夸大之嫌,至少表明公开出版的出使日记并不少见。他谦称其述奇不过是“持此破睡魔”的读物,(164)但国内无条件远游的人还是表示出极大的兴趣。他发现《航海述奇》未经同意即被《申报》馆印刷出版时,去信要求刊登说明,其中略云:
曩者,彝随斌友松郎中出使泰西,察访风俗,有随笔日记一编。旋京后,因戚友索观,乃将原稿奉给,并未修改。是编虽有名有序,无非一时自娱,初无灾及枣梨之意。昨由泰西回华抵沪,闻已经贵馆刷印,不知稿由何人所寄,殊觉诧异。忆十五年前未尝学问,语言粗鄙,不胜惭愧,今既印售,噬脐无及,愿观者谅之。(165)
张德彝不清楚到底是谁把自己的游记寄到报馆,也并不追究擅自刊印的责任,只是表示水平有限。黄遵宪在与日本友人笔谈时称,由于国内询问日本事的信件纷至沓来,为了不一一应答而作《日本杂事诗》,不想此稿被王韬携去刊印公布,并非自己本意。(166)张、黄两人的遭遇只是当日出版界尚无著作权意识的一个侧影,经过寄送、擅印等种种途径,海外游记逐渐在国内流传开来。
不过在当时,无论是出使人员还是出使日记,士人的口碑皆不甚佳。陈炽说泰西的使节职分甚重,修好、侦敌、护商皆其所需为,反观中国“使馆节省经费,杜门谢客,声气不通”,使节对当地军政商情,大多隔膜,无非优游,在仕途上混一个出过洋的履历,坐等三年回国后,保升其他官职,实不能免滥竽充数、尸位素餐之指责。(167)戴鸿慈在专论考察西方政治时,也说指望不上使臣的日记,只是语气还算客气,认为三年专门处理外交事务,可能没有时间来整理记录。(168)郭嵩焘看过刘锡鸿的日记后认为,其貌似闳博,实际上不过是抄录翻译官马格理等人之言,并没有什么心得。(169)戊戌年间,兵部候补主事杨芾上书言出使事,指本朝公使出国多年,回来时不过剽窃一些西书作为日记。(170)《英轺日记》自称不敢过于非议前辈,却指近人出洋日记中首屈一指的郭嵩焘《使西纪程》和薛福成《四国日记》也有问题,“郭书简略未经完备,薛书则多系紬绎报章,无关宏谊”。(171)
唐才常在专论出使的《使学要言》一文中称,中国派遣公使驻外,不过是不得已之举,对出使人选来说也就是多了一种官场渠道,犹如往日通判、同知三年熬成知府、道员,其术全在钻营。出使游记也就是打听些当地传闻,堆砌成书,用来帮其加官进衔,或博取撰述通雅之名,佳者寥若晨星。(172)唐才常怒其不争,言辞不无过激之处,但大体可以代表那一时期读书人对于出使日记的总体评价。尽管如此,游记仍然是时人了解列国和西学知识的重要窗口。
康有为自称17岁时就已经看过《瀛环志略》,之后又饱览“诸人游记”。(173)在谈学问门径的《桂学答问》中,于政俗类专门辟出游记一门,罗列了以为可观的《使西纪程》《曾侯日记》《环游地球日记》《四述奇》《出使英、法、义、比四国日记》《使东述略》等数种,其中张德彝的游记详细,薛福成的则能有考据,其余虽大都鄙陋琐碎,“然皆可类观也”。此语看似不得已求其次,却能反映一班无游历经历却向往了解西方和新学的读书人的心境,尽管并不看好出使游记日记,限于条件又不能舍弃不观,只能借以获得所需的知识。梁启超1896年编纂《西学书目表》,将当时已刊、待刊的西书以纲目形式罗列一过。上半部分将西学分门别类,下篇则专有“游记”一类,主要是“西人游历各地”之书。表后所附“中国人所著书”中,游记类最为大观,共列有48种之多,一些被归入“地志”“议论”的书籍,实际上也是游历之后的产物。(174)在《西学书目表》序例中,梁启超甚至坦言:
中国人言西学之书,以游记为最多,其余各种,亦不能以类别,今用内典言人、非人,化学家言金、非金之例,区为游记类,非游记类二门。(175)
尽管最后成书的书目表和序例有所不同,但在梁启超的心目中,游记的分量可见一斑。
清末士人阅读出使日记,并转引其中人类学和人种分类的知识,唐才常的《各国种类考》是一个很好的例证。光绪二十三年(1897),湖南维新派所办的《湘学报》开始连载唐才常的长文《各国种类考》,(176)之后该文被整理收录于唐才常的文集《觉颠冥斋内言》卷三之中。(177)《各国种类考》体例完整、篇幅较大,是清末关于人种和民族状况的一部重要论著,其以亚洲、欧洲、美洲、非洲、澳洲的顺序,论述了各国的种族情况,而篇首的《自叙》和《五洲种类总考》,则从全世界和全人类的角度集中讨论人种分类的问题。(178)由于唐才常延续了类似于魏源“以西洋人谭西洋”的编撰思路,基本采用材料汇编和按语相结合的形式,所以《各国种类考》中大量引用当时所能看到的各种中文西学书籍。(179)不少研究者注意到这一点,并以此来考察唐才常乃至整个维新士人团体关于人种知识的来源。比如在《五洲种类总考》开篇,唐才常就有一段引文:
《格致汇编》:西国常以人分五大类,一曰蒙古人,一曰高加索人,一曰阿非利加人,一曰马来人,一曰亚美利加土人。以肤色分之,则曰黄人、白人、黑人、棕人、红人。又有格致家将亚美利加土人与马来人、蒙古人为一类。又曰:近来西人考究各国语言多有相同处,可知五类之人,原为一脉,而属同类之人。(180)
石川祯浩指出,这段文字基本引自《格致汇编》刊载的《人分五类说》一文,表现出“维新派如饥似渴地吸收外来的新知识”,进而破旧立新,“获得了新的世界观”。(181)除了传教士的影响之外,石川认为唐才常的知识还来源于日本人的著作,尤其是冈本监辅的《万国史记》。(182)的确,唐才常引用冈本监辅之处甚多,几乎每一大洲《种类考》都以《万国史记》的内容为起首。
其实,如果仔细研读《各国种类考》,便可发现,其人种知识,除了西人和东人的著作之外,还别有来源。《五洲种类总考》中,唐才常在引《人分五类说》之后,有一段按语:
洴澼子曰:西国蜡人院,罗列地球人种有四:白种、黄种、黑种、红种。其族有十五:陪而陪族、黑人族、北美印度族、中美印度族、南美印度族、柏布族、爱斯既马达族、欧洲印度族、乌拉朵阿尔堆格族、蒙古族、爱拿族、排思格族、达拉惟弟爱吴族、巫来由族、阿剌伯族。由此观之,可见西人辨析种族之学,至严至精,无微不入矣。惟精也,故见凤仪而知为蒙古种,见李凤苞而知为老子后;惟严也,故摈野蛮于公法外,而视为天律,鹿豕红黑诸番族,而甘叛其平等之微言。然则地球种祸,殆深伏于人心,而跂跂脉脉泯泯棼棼之众,将狼奔豨突,角触人世界中,无已时哉。今之君子,将遂委心任运,听命于不知谁何之天,则印度贵种婆罗门,未尝不衰绝,数千年后而地老天荒,更孰抚残碑遗碣、麦西哥文字与掘洪荒之枯骨,起而哀之、祝之、神明之也。乌虖,酷已。(183)
实际上,唐才常本人并没有海外游览的经历,这段按语前半部分有关罗列地球人种的描写,毫无疑问引自薛福成日记,而且地球人种的陈列之处并非唐才常所说的西国蜡人院,而是荣军院。
薛福成日记的时间早于《人分五类说》,唐才常在报章连载的《各国种类考》中,只提到了薛的记述,《格致汇编》引文则要到整理编辑《觉颠冥斋内言》时方才收入。由此可见,传教士系统出版的刊物和日本人著作固然对唐才常有所影响,本国出使人员的日记也是其吸收人种知识乃至了解远西各国的重要途径。(184)
冈本监辅的《万国史记》也和晚清的出使人员有关,作者曾将此书出示驻日参赞黄遵宪,要求指正。(185)《万国史记》中的相关文字,或许受到晚清人著作的影响,以唐才常所引用的部分为例,冈本书中将美洲混杂人种分为“或土母白父,或黑母白父,或黑母土父”三种,(186)和《瀛环志略》所说完全一致。(187)实际上,不同种族间通婚的情形应该更加复杂,两书分出相同的三类,或许显示《万国史记》参考了《瀛环志略》。另外,“见凤仪而知为蒙古种,见李凤苞而知为老子后”的故事,也见于出使日记,当事人李凤苞在《使德日记》中记道:
及来欧洲,方知有终身探讨中国古文、诗词及满蒙文字,苦心孤诣至死不变者。且有妇女详考亚细亚古民种、古文字、古诗词者。凤仪在英遇垂髫女子,指曰:此人头颅是蒙古种。苞在巴黎遇人,谓是老子后裔。适郭大臣在座,甚奇之。(188)
郭嵩焘对此事也有记载,并且详于当事人的日记,提到指认李凤苞为老子后裔者是他在巴黎遇见过的博物院教习嘎得勒法斯,并称:
嘎得勒法斯精于格致之学,多通中国典籍。见李丹崖,语马眉叔云:“此君当为老子后人。”问何以知之,曰:“吾读老子书,好之,遂考求老子为人,并得其像。见此君体骨,犹老子之留贻也。”往在英国,有一妇人见凤夔九曰:“君必蒙古人也。”问何以知之。亦以骨格对。(189)
通过对唐才常的《各国种类考》所引资料的辨析,可以发现海外游记与晚清人种分类知识的获得、传播等方面有着重要的关系。尽管从使臣的日记来看,这些知识并没有引起亲历者足够的重视,更毋庸言人种分类之说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所掀起的那般波澜,但日记中所载,出使人员们目见的人种缤纷和偶一提及的西方人种分类知识,却实实在在地被国内士人所关注和吸收,成为人种论述中的知识资源。
(1) 本章为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晚清西方人种分类知识的传播与接受研究”(13CZS044)阶段性成果。
(2) 薛福成著,蔡少卿整理:《薛福成日记》下册,吉林文史出版社,2004,第534页。“安佛里特”即荣军院(invalides)。
(3) 张德彝:《稿本航海述奇汇编》第三册,北京图书馆出版社,1997,第450页。
(4) 范晔:《后汉书》卷一一八《大秦列传》,中华书局,1998,第1092页。此处大秦国又号“犁轩”,时有西南夷掸王进献大秦国幻人,幻人自称“海西人”,又称“海西即大秦”,关于大秦的描述很可能就是出自这些幻人之口。此后,这条关于大秦国的记述在《三国志·魏书》《晋书·四夷传》和《魏书·西域传》中被传袭下来。
(5) 房玄龄等:《晋书》卷三二《孝武文李太后列传》,中华书局,1974,第981页。
(6) 马欢原著:《明钞本〈瀛涯胜览〉校注》,万明校注,海洋出版社,2005,第1页。
(7) 马欢原著:《明钞本〈瀛涯胜览〉校注》,第10、74、92、99页。其中占城为今越南南部,溜山为今马尔代夫,忽鲁谟厮为今伊朗霍尔木兹港,天方为今沙特 *** 麦加。
(8) 张燮著,谢方点校:《东西洋考》卷六《红毛番》,中华书局,2000,第127页。
(9) 利玛窦:《利氏致耶稣会某神父书(十月二十八日写于南昌)》,载《利玛窦书信集》上册,罗渔译,台北:光启出版社、辅仁大学出版社,1986,第208、178页。该信作于1595年。
(10) 张廷玉等:《明史》卷三百二十五《外国传六佛朗机》,中华书局,1995,第8434页。大西洋指当时西班牙统治下的葡萄牙。
(11) 张廷玉等:《明史》卷三百二十五《外国传六和兰》,第8434页。此节参考了《东西洋考》、万历《广东通志》、《皇明象胥录》、《名山藏》等,加以总结而成。和兰即荷兰。
(12) 屈大均:《广东新语》,中华书局,1985,第481–482页。
(13) 尤侗:《外国竹枝词》,载《丛书集成新编》第97册,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81,第585页。
(14) 《丁亥兵部议覆广东广西总督杨琳奏据原任碣石总兵官陈昂调奏》,载王先谦《(康熙朝)东华录》第二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第619页。
(15) 蓝鼎元:《论南洋事宜书》,载贺长龄《皇朝经世文编》,台北:文海出版社,1966,第2964页。
(16) 王大海:《海岛逸志》,载郑光祖编《舟车所至》,中国书店出版社,1991。
(17) 陈伦炯撰:《〈海国闻见录〉校注》,李长傅校注,陈代光整理,中州古籍出版社,1985。
(18) 谢清高口述,杨炳南笔录,安京校释:《〈海录〉校释》,商务印书馆,2002。林则徐曾称赞《海录》“所载外国事,颇为精审”(林则徐:《查明夷船舰有私带华民并无买幼孩左道戕生折》,载胡秋原编《近代中国对西方及列强认识资料汇编》第1辑第1分册,台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1972,第145页)。魏源在《海国图志》当中引用此书不少内容。
(19) 陈伦炯撰:《〈海国闻见录〉校注》,李长傅校注,陈代光整理,第55、61、66页。白头大抵指 *** 、波斯一带的 *** ,乌鬼指非洲大陆的黑人,无来由即马来人。
(20) 张燮著,谢方点校:《东西洋考》卷六《红毛番》,第129页。很久以前就流传“广中富人多畜鬼奴”,其中有些可以“入水眼不眨,谓之昆仑奴”。说见朱彧:《萍洲可谈》,《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038册,台北:商务印书馆,1987,第5、6页。
(21) 王士禛:《池北偶谈》,中华书局,1982年,第517页。
(22) 徐时栋:《烟屿楼文集》卷十六《偷头记》,载中国史学会编《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 *** 战争》第4册,上海书店出版社,2000,第628页。此文多有流传,当时的确也有很多赏格,明确区分,黑白赏金不同。
(23) 印光任、张汝霖原著:《澳门记略校注》上卷,赵春晨校注,澳门文化司署,1992,第105页。其中贺兰指荷兰,英吉利指英国,瑞国指瑞典,琏国指丹麦,弗郎西指法国,吕宋指当时菲律宾的宗主国西班牙。
(24) 徐建寅:《欧游杂录》,岳麓书社,1985,第752页。
(25) 关于郭嵩焘和此次出使的情形,参看汪荣祖:《走向世界的挫折:郭嵩焘与道咸同光时代》,岳麓书社,2000。
(26) 张德彝:《稿本航海述奇汇编》第五册,第17页。
(27) 唐才常:《觉颠冥斋内言·使学要言》,载《续修四库全书》第1568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第411页。
(28) 崔国因:《出使美日秘日记》,刘发清、胡贯中点注,黄山书社,1988,第42页。
(29) 斌椿:《乘槎笔记》,岳麓书社,1985,第91页。
(30) 刘锡鸿等:《驻德使馆档案钞》之一册,台北:学生书局,1966,第89页。关于出使日记制度,可参见张权宇:《晚清首任驻英使团的出使及近代中国出使制度的建立》(《历史教学问题》2010年第4期)相关部分。
(31) 刘锡鸿等:《驻德使馆档案钞》之一册,第91、92页。另可参崔国因:《出使美日秘日记》,第42页。
(32) 张荫桓著,任青、马忠文整理:《张荫桓日记》,上海书店出版社,2004,第440–441页。张权宇认为因为郭嵩焘日记被毁事件使得出使日记进呈这一制度没有执行,似不确。
(33) 陈铮编:《黄遵宪全集》上册,中华书局,2005,第703页。其中提到的《日本杂事诗》之前的刻本是在未经黄遵宪允许的情况下出版的,后有述及。
(34) 此次游历详情可以参阅王晓秋:《晚清中国人走向世界的一次盛举——一八八七年海外游历使研究》,辽宁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
(35) 薛福成著,蔡少卿整理:《薛福成日记》,第557页。
(36) 戴鸿慈:《出使九国日记》,岳麓书社,1982,第61页。
(37) 郑观应为盛宣怀赴梧州考察商务之后,就有将日记寄付的行为。见夏东元编著:《郑观应年谱长编》下册,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09,第446页。
(38) 关于日记文献的总论,可参见邹振环相关论文,其中他将出使日记称为“使行日记(星轺日记)”,也是日记文献分类中的一种。参见邹振环:《日记文献的分类与史料价值》,载樊树志执行主编《复旦史学集刊》之一辑《古代中国:传统与变革》,复旦大学出版社,2005,第307–334页。
(39) 王之春:《使俄草·凡例》,台北:文海出版社,1966,第7–8页。
(40) 载振、唐文治:《英轺日记》,台北:文海出版社,1966,第7–8页。此日记一般署名载振,但应当出自参赞唐文治等多人之手。此事可见溥铨:《我的家庭“庆亲王府”片断》,见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晚清宫廷生活见闻》,文史资料出版社,1982,第280—281页。
(41) 蔡钧:《出洋琐记》,载王锡祺《小方壶斋舆地丛钞》第十五册,杭州古籍出版社,1985,第508页。
(42) 张德彝:《稿本航海述奇汇编》第三册,第4页。
(43) 傅云龙著,傅训成整理:《傅云龙日记》,浙江古籍出版社,2005,第319页。这是他在光绪五年(1879)所记。
(44) 傅云龙著,傅训成整理:《傅云龙日记》,第4、118、275、365页。
(45) 崔国因:《出使美日秘日记》,第1页。
(46) 张荫桓著,任青、马忠文整理:《张荫桓日记》,第441页。
(47) 曾纪泽:《曾纪泽日记》中册,刘志惠点校辑注,王澧华审阅,岳麓书社,1998,第982、1006页。
(48) 陈兰彬著,陈绛整理:《使美纪略》,载《中国近代(第十七辑)》,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7,第418页。
(49) 斌椿:《乘槎笔记》《海国胜游草》,岳麓书社,1985,第100、161页。
(50) 如刘锡鸿的《英轺私记》,岳麓书社,1986,第55、59页;张德彝的《航海述奇》,载《稿本航海述奇汇编》之一册,第78、86、91页等;徐建寅的《欧游杂录》,第656页;等等。此类不胜枚举。薛福成总结称:“历观西贡、新加坡、锡兰岛诸埠……其土民皆形状丑陋”,“即所见越南、缅甸之人及印度、巫来由、阿剌伯各种之人,无不面目黝黑……”见薛福成著,蔡少卿整理:《薛福成日记》下册,第524页。
(51) 袁祖志:《瀛海采问纪实》,载王锡祺《小方壶斋舆地丛钞》第十五册,第454页。
(52) 张德彝:《稿本航海述奇汇编》之一册,第489页。
(53) 曾纪泽:《曾纪泽日记》中册,第824页。张德彝的日记中多次记载了在欧洲被围观的经历,不仅有大人一边围观,一边惊异于华人头发“何黑而长若是耶”,甚至有小孩被中国使者吓哭。见张德彝:《稿本航海述奇汇编》之一册,第116、260、286、290、359页等。
(54) 局中门外汉:《伦敦竹枝词》,载雷梦水等编《中华竹枝词》第六册,北京古籍出版社,1997,第4213页。
(55) 吴广霈:《南行日记》,载王锡祺《小方壶斋舆地丛钞》第十九册,第15页。
(56) 蔡钧:《出洋琐记》,载王锡祺《小方壶斋舆地丛钞》第十五册,第439页。
(57) 曾纪泽:《曾纪泽日记》中册,第823页。
(58) 王之春:《使俄草》,台北:文海出版社,1966,第154页。
(59) 薛福成著,蔡少卿整理:《薛福成日记》下册,第614页。
(60) 邹代钧:《西征纪程》,载王锡祺《小方壶斋舆地丛钞》第十五册,第41页。
(61) 康有为:《意大利游记》,载姜义华、张荣华主编《康有为全集》第七册,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第391、396页。
(62) 戴鸿慈:《出使九国日记》,第357页。关于戴鸿慈已经掌握了近代人种分类知识,此后还会有详述。
(63) 张德彝:《稿本航海述奇汇编》第四册,第380、411、460页。“塔塔儿人”即鞑靼人,哥萨克兵张德彝作“哈萨克”,钟叔河在校注中认为即哥萨克,根据上下文描述,确实如此。参见张德彝:《随使英俄记》,岳麓书社,1986,第702页。
(64) 张德彝:《稿本航海述奇汇编》第三册,第637页。
(65) 林鍼:《西海纪游草》,岳麓书社,1985,第37页。
(66) 徐继畬:《瀛环志略》,上海书店出版社,2001,第268页。
(67) 张德彝:《稿本航海述奇汇编》之一册,第504页。
(68) 李圭:《环游地球新录》,岳麓书社,1985,第331、333页。“因颠”即印第安。
(69) 此为总署在光绪四年所发咨文中言。见崔国因:《出使美日秘日记》,第63页。
(70) 张德彝:《稿本航海述奇汇编》第五册,第452页。
(71) 缪祐孙:《俄罗斯源流考》,载王锡祺《小方壶斋舆地丛钞》第十九册,第131–132页。
(72) “人学”是张自牧在《蠡测卮言》当中所说的“西国格致会分十五家”中的一家。所谓格致十五家基本反映了当时中国人对于西学分类的一个认识,分别是天文学、算学;重学及机器之学;测量家学;植物学;农务学;数学;世务学;声学、热学、光学、电学;天时、风雨、寒暑之学;地理学;化学;地内学;金石学;人学和医学。张自牧还特别注明“人学”就是专门研究“族类、肥瘠、寿夭之别”的学问。这大体相当于今日体质人类学的范围。张自牧:《蠡测卮言》,载王锡祺《小方壶斋舆地丛钞》第十五册,第499页。郭嵩焘在湖南时与张自牧即过从甚密,本来还打算奏调其为出使参赞,他在出使日记中提到过张自牧的书及格致十五家。见郭嵩焘:《郭嵩焘日记》第三卷,湖南人民出版社,1982,第359页。张自牧是当时有名的洋务人物,其著作《瀛海论》和《蠡测卮言》也多有传播。关于他的生平研究不多,可参潘光哲:《张自牧论著考释札记——附论深化晚清思想史研究的一点思考》,载郑大华、邹小站主编《传统思想的近代转换》,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7,第291–301页。
(73) 陈铮编:《黄遵宪全集》上册,第22页。
(74) 崔国因:《出使美日秘日记》,第460页。此处“铸鼎象物”为一联贯成语,校注者将之以顿号点开,似误。尽管关于这一传说的意义,不无争议,但人们大体认为上古圣王此举是为了让百姓了解世间各种事物及其品性,在日常生活中可以趋利避害。
(75) 王之春:《使俄草》,第457页。
(76) 郭嵩焘:《郭嵩焘日记》第三卷,第161–164页。
(77) 刘锡鸿:《英轺私记》,第111–113页。这段话的情况比较复杂,差不多的表述出现在刘锡鸿、张德彝和王韬三人的游记之中。刘锡鸿和张德彝的游记按日书写,应该是游览后不久所作。王韬的西游在刘、张之前,但是《漫游随录》的结集出版比较晚,这三人之中到底谁是始作俑者,已经很难查考。尽管如此,刘锡鸿和张德彝的海外游记都属于比较认真而且愿意抒发自己意见的类型,王韬的游记纯属个人行为,所以即便是互相参考的结果,也说明作者同意这样的说法。见张德彝:《稿本航海述奇汇编》第三册,第333–334页;王韬:《漫游随录》,岳麓书社,1985,第103页。
(78) 王韬:《漫游随录》,第89–92页。
(79) 在这里“课业”一词借用何伟亚《英国的课业》的用法,实际上所谓“课业”不仅仅是何著中所表现出来的几点,而是方方面面让中国人“就范”的一种近代化的“教化”。见何伟亚:《英国的课业:19世纪中国的帝国主义教程》,刘天路、邓红风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7。
(80) 戴鸿慈:《出使九国日记》,第130、158、191–192、264页。
(81) 姜义华、张荣华主编:《康有为全集》第八册,第21页。
(82) 李圭:《环游地球新录》,第231、236页。
(83) 郭嵩焘:《郭嵩焘日记》第三卷,第218–220页。
(84) 郭嵩焘:《郭嵩焘日记》第三卷,第539页。郭称外交学院(College of Surgeries)为“科里治阿甫色尔占斯”。
(85) 张德彝:《稿本航海述奇汇编》之一册,第346页。
(86) 张德彝:《稿本航海述奇汇编》第二册,第372、403页等。
(87) 张德彝:《稿本航海述奇汇编》第四册,第777页。
(88) 张德彝:《稿本航海述奇汇编》第五册,第471页。
(89) 曾纪泽:《曾纪泽日记》中册,第662、885、990页。
(90) 张德彝:《稿本航海述奇汇编》之一册,第347页。
(91) 郭嵩焘:《郭嵩焘日记》第三卷,第539页。虽然证据并不充分,但从字里行间已经隐约能够体会到实际上在郭嵩焘心目中,以头骨论,中土和西洋人自较接近,与非、美两洲之人绝不相同。
(92) 张德彝:《稿本航海述奇汇编》第五册,第526–527页。
(93) 缪祐孙:《俄游日记》,载王锡祺《小方壶斋舆地丛钞》第四册,第432页。
(94) 张德彝:《稿本航海述奇汇编》第八册,第58页。
(95) 张德彝:《稿本航海述奇汇编》第七册,第591页。
(96) 张德彝:《稿本航海述奇汇编》第十册,第128–130页。
(97) 郭嵩焘:《郭嵩焘日记》第三卷,第779–780页。
(98) 张荫桓著,任青、马忠文整理:《张荫桓日记》,第153页。
(99) 张德彝:《稿本航海述奇汇编》之一册,第666页。
(100) 张德彝:《稿本航海述奇汇编》第五册,第602页。
(101) 王圻、王思义编集:《三才图会》上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第816—872页。
(102) 傅恒等编:《皇清职贡图》,载《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594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7。
(103) 李圭:《环游地球新录》,第288页。
(104) 郭嵩焘:《郭嵩焘日记》第三卷,第212页。
(105) 刘锡鸿:《英轺私记》,第139–140页。
(106) 张德彝:《稿本航海述奇汇编》之一册,第268–269页。
(107) 姜义华、张荣华主编:《康有为全集》第八册,第9页。
(108) 张德彝:《稿本航海述奇汇编》第六册,第74页。
(109) 郭嵩焘:《郭嵩焘日记》第三卷,第102–103页。
(110) 徐建寅:《欧游杂录》,第733页。此处原书有误,“后有一角”当为“后右一角”。实际上代表美洲的动物应该是野牛,可能是牛毛众生的缘故,误以为是有鬃毛的雄性狮子。
(111) 曾纪泽:《曾纪泽日记》中册,第853、891页。
(112) 郭嵩焘:《郭嵩焘日记》第三卷,第335页。
(113) 张德彝:《稿本航海述奇汇编》第九册,第120页。
(114) 张德彝:《稿本航海述奇汇编》第九册,第648–649页。
(115) 张德彝:《稿本航海述奇汇编》第十册,第425页。
(116) 局中门外汉:《伦敦竹枝词》,载雷梦水等编《中华竹枝词》第六册,第4205页。
(117) 张德彝:《稿本航海述奇汇编》第五册,第583页。墨娄库即摩洛哥。
(118) 郭嵩焘:《郭嵩焘日记》第三卷,第347页。
(119) 张德彝:《稿本航海述奇汇编》第三册,第707页。阿奎良木即水族馆(Aquarium)。
(120) 张德彝:《稿本航海述奇汇编》第六册,第391–392页。萨么阿岛即萨摩亚群岛。
(121) 曾纪泽:《曾纪泽日记》中册,第1075页。
(122) 斌椿:《乘槎笔记》,第121页。关于詹姓长人,斌椿、王韬、张德彝都曾经提到过,而所称名字各不相同。
(123) 郭嵩焘:《郭嵩焘日记》第三卷,第500页。
(124) 张荫桓著,任青、马忠文整理:《张荫桓日记》,第20页。
(125) 康有为:《德国游记》《英国游记》,载姜义华、张荣华主编《康有为全集》第七册,第426页;第八册,第9页。康有为在欧洲参观时发现,各国都有人种院,而且其陈列与这些国家的殖民地有关系。见姜义华、张荣华主编:《康有为全集》第七册,第467页。
(126) 梁启超:《新大陆游记》,岳麓书社,1985,第533页。
(127) 马欢原著:《明钞本〈瀛涯胜览〉校注》,第1页。马欢所言《岛夷志》,当即汪大渊《岛夷志略》。
(128) 斌椿:《乘槎笔记》,第91、99、101–102页等。
(129) 孙家榖:《孙家榖使西书略》,载《初使泰西记》,岳麓书社,1985,第383页。
(130) 黎庶昌:《与李勉林观察书》,载《西洋杂志》,岳麓书社,1985,第540页。
(131) 薛福成著,蔡少卿整理:《薛福成日记》下册,第536页。
(132) 斌椿:《乘槎笔记》,第91页。
(133) 斌椿:《海国胜游草》,第181页。其中《联邦志略》作《联邦志》,丁韪良作丁玮良。
(134) 薛福成著,蔡少卿整理:《薛福成日记》下册,第696页。
(135) 曾纪泽:《曾纪泽日记》上册,第77、253–254、307、448、556页;中册,第662、675、714、820、950、1059、1128页等。
(136) 郭嵩焘:《郭嵩焘日记》之一卷,第33页。傅兰雅在光绪十六年(1890)正月请薛福成为《格致汇编》作序,亦赠送杂志,此时《论人类性情与源流》也已经发表。薛福成也在日记中记录过自己参考摘录《格致汇编》相关内容。见薛福成著,蔡少卿整理:《薛福成日记》下册,第518、739页。
(137) “存而不论”是《庄子·天下篇》中圣人对于六合之外所秉持的态度。这一态度是中国人面对很多不可思议或不愿承认之事时的态度,比如张德彝在教堂中听闻了亚当、夏娃和诺亚的故事后,并不认同其为人类始祖,所以表示“以上述所闻如此,存而弗论可也”。见张德彝:《稿本航海述奇汇编》之一册,第372页。
(138) 黄遵宪:《番客篇》《己亥杂诗》等,载陈铮编《黄遵宪全集》上册,第133、155页等。
(139) 薛福成著,蔡少卿整理:《薛福成日记》下册,第677–678、697页。
(140) 薛福成著,蔡少卿整理:《薛福成日记》下册,第825页。雅理翰即亚利安。
(141) 李提摩太:《八星之一总论》,铸铁生译,《万国公报(月刊)》,第47册,第7–8页。
(142) 张德彝:《稿本航海述奇汇编》第七册,第156–159页。
(143) 张德彝:《稿本航海述奇汇编》第八册,第38–40页。其中阔喀西安即高加索人,蒙勾里安即蒙古人,哈米堤克即含米特人,是诺亚而非亚当和夏娃次子含的子孙,阿美里加印的安即美洲印第安人,普欧里内斯伊安即波利尼西亚人,马来安即马来人,呢格娄即非洲黑人(尼格罗人)。
(144) 张德彝:《稿本航海述奇汇编》第十册,第655页。
(145) 戴鸿慈:《出使九国日记》,第5页。
(146) 戴鸿慈:《出使九国日记》,第307–308页。五大臣的游记,有些是手下代笔的,但戴鸿慈的考察 *** 日记,尚无这方面的说法。
(147) 此句出自徐勤为梁启超所作《新大陆游记·序》,用以说明何以梁“十月间所观察所调查,乃多为吾三年间所未能见及”。见梁启超:《新大陆游记》,第416页。
(148) 由于习俗和打扮的原因,中国出使或游历人员在欧洲有时候会被误认为女性,面对此类误会,有些人不过一笑了之,而本就抑郁不得志的王韬得知被人称作“载尼礼地”(China Lady)后,大生感慨,竟认为这是预示自己一辈子雌伏的谶语。见张德彝:《稿本航海述奇汇编》之一册,第118、294、704页等;王韬:《漫游随录》,第133–134页。
(149) 傅云龙和张荫桓都在了解到密西西比河难治的时候,想到了中国的黄河,傅云龙为了一探究竟,还专门冒险走南太平洋铁道由西至东横穿美国。见傅云龙著,傅训成整理:《傅云龙日记》,第119、142页等;张荫桓著,任青、马忠文整理:《张荫桓日记》,第13页。
(150) 黎庶昌:《西洋杂志》,第448页。
(151) 张德彝:《稿本航海述奇汇编》第二册,第90页。
(152) 张荫桓著,任青、马忠文整理:《张荫桓日记》,第160页。
(153) 王之春:《使俄草》,第410–412页。《使俄草》记录的是王之春去俄国吊唁亚历山大二世之丧,并贺尼古拉二世登基,此时薛福成已成古人。
(154) 王之春:《使俄草》,第109、123、145、153、174页。此外王之春还读过曾纪泽、郭嵩焘等人的日记,见王之春:《使俄草》,第101–112、153、157、625页等。
(155) 王之春:《使俄草》,第629页。
(156) 薛福成著,蔡少卿整理:《薛福成日记》下册,第524页。
(157) 此类多见,不赘述,只以曾纪泽为例,根据日记可以发现,他曾看过《乘槎笔记》《使西纪程》以及刘锡鸿、李圭、黎庶昌等人游记,见曾纪泽:《曾纪泽日记》上册,第30页;中册,第766–767、769、795、1052页等。
(158) 吕海寰:《六述奇·序》,见张德彝《稿本航海述奇汇编》第六册,第641页。
(159) 曾纪泽:《曾纪泽日记》中册,第860页。
(160) 郭嵩焘:《郭嵩焘日记》第四卷,第167、509页。
(161) 郭嵩焘:《郭嵩焘日记》第三卷,第520、535页等。
(162) 薛福成著,蔡少卿整理:《薛福成日记》下册,第601页。
(163) 曾纪泽:《曾纪泽日记》中册,第834页。
(164) 张德彝:《再述奇·自序》,载张德彝《稿本航海述奇汇编》第四册,第408页。
(165) 张德彝:《稿本航海述奇汇编》第四册,第830页。
(166) 陈铮编:《黄遵宪全集》上册,第708页。
(167) 赵树贵、曾丽雅编:《陈炽集》,中华书局,1997,第74–75页。
(168) 戴鸿慈:《出使九国日记》,第5页。
(169) 郭嵩焘:《郭嵩焘日记》第三卷,第730页。虽说此时郭、刘两人已经反目,此番评价却大抵可信。刘锡鸿自己也说翻译人才不多,不能观看西方书报,所以其主要信息来源应该就是翻译官。见刘锡鸿:《英轺私记》,第83页。实际上郭嵩焘也不谙西文,所闻无非也是由翻译传递的消息。
(170) 转引自茅海建:《戊戌变法史事考》,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5,第331页。
(171) 载振、唐文治:《英轺日记》,第8页。
(172) 唐才常:《觉颠冥斋内言》,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第411页。
(173) 康有为:《我史》,载姜义华、张荣华主编《康有为全集》第五集,第61、63页。
(174) 梁启超:《西学书目表》,载梁启超著,夏晓虹辑《〈饮冰室合集〉集外文》下册,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第1121—1157页。关于《西学书目表》在近代学问分类和现代学科形成方面的作用可以参看章清:《“采西学”:学科次第之论辩及其意义》,《历史研究》2007年第3期。“游记”部分梁启超罗列了48种,其中不书作者的《三洲游记》实际上不是中国人的作品。参见张治:《“引小说入游记”:〈三洲游记〉的迻译与作伪》,《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07年第1期。“地志”中刘启彤、黄楙材、黄遵宪、姚文栋、顾厚焜等人,“议论”中薛福成、黎庶昌、马建忠等人的著作,大都是出使案牍、出外游览后所作,或者是游历期间摘抄外国书籍所成。
(175) 梁启超:《西学书目表·序例》,载《饮冰室合集》之一册,中华书局,1989,第125页。
(176) 《各国种类考》连载从第15号到第27号,其间《湘学报》更名为《湘学新报》,见上海图书馆编《中国近代期刊篇目汇录》之一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0,第719–720页。
(177) 唐才常:《觉颠冥斋内言》,第431–455页。
(178) 在《湘学报》《湘学新报》的连载中,本没有篇首的《五洲种类总考》,该部分以“种类余记”的标题安置于篇末《澳洲种类考》之后。比较《五洲种类总考》和《种类余记》,发现两者内容有不小的差别。《种类余记》见谭嗣同、唐才常、熊希龄等主编:《湘学新报》之一册,台北:华文书局,1966,第437–438页。连载的《各国种类考》,紧随着《自叙》的即是《亚细亚种类考》,见谭嗣同、唐才常、熊希龄等主编:《湘学新报》第三册,第2119页。华文书局出版的《湘学新报》并非按照发行时间编排,所据应该是汇编本,且先后次序排列比较混乱,《各国种类考》后半部分在之一册,而前半部分在第三册,有时还会出现前后两页的内容不相联的情况。本章基本以经过原作者修改的《觉颠冥斋内言》为基础进行分析,比较时参以《湘学新报》本,特此说明。
(179) 当然唐氏所引基本为已经翻译为中文或者以中文撰写的著作。
(180) 唐才常:《觉颠冥斋内言》,第432页。
(181) 不过正如前述,《湘学新报》本《各国种类考》中没有《五洲种类总考》,而篇末的《种类余记》中也没有这段对《格致汇编》的引用,应该是唐才常在整理出版《觉颠冥斋内言》的时候才添入的。另:袭用《人分五类说》的一段,石川氏所引与笔者所见不同,注释中亦未讲清其来源,不知是否《各国种类考》的别一版本。
(182) 石川祯浩:《辛亥革命时期的种族主义与中国人类学的兴起》,载中国史学会编《辛亥革命与二十世纪的中国》中册,中央文献出版社,2002,第1003–1004页。
(183) 唐才常:《觉颠冥斋内言》,第432页。此节亦见于《湘学新报》本篇末的《种类余记》,文字有所不同,前不加“洴澼子曰”四字。“由此观之”一段不见,有小字“案:举此条与见凤仪知为蒙古种,见李凤苞知为老子后参看,可见西人留心种类之学精实,稽核无微不入矣。异哉,所列十五族,大约不出前列各种[种]之外,唯译音格磔互异,猝难推寻耳。”洴澼子乃唐才常笔名,典出《庄子·逍遥游》“宋人有善为不龟手之药者”一章。
(184) 唐才常在《各国种类考》后所附《通种说》一文中也曾引用薛福成的日记,并注明引自“薛公”的《四国日记》。见唐才常:《觉颠冥斋内言》,第455页。
(185) 黄遵宪:《评〈万国史记序〉》,载陈铮编《黄遵宪全集》上册,第246页。
(186) 唐才常:《觉颠冥斋内言》,第453页。
(187) 徐继畬:《瀛环志略》,第268页。前已述及,张德彝在《再述奇》中对合众国人混种情况的表述,也与之完全一致。张德彝:《稿本航海述奇汇编》之一册,第504页。
(188) 李凤苞:《使德日记》,台北:文海出版社,1966,第88页。
(189) 郭嵩焘:《郭嵩焘日记》第三卷,第577–578页。其中李丹崖即李凤苞,马眉叔即马建忠,凤夔九即凤仪,蒙古正黄旗人。估计唐才常的引述应该是参自李凤苞的出使日记,不仅使用与李相同的“蒙古种”,而非“蒙古人”,而且他在《使学要言》中还专门提到出使游记中,如薛福成的《四国日记》、李凤苞的《使德日记》、马建忠的《适可斋记言》和黄遵宪的《日本国志》,还算“能规划局势,鞭辟近里”。见唐才常:《觉颠冥斋内言》,第411页。
钓鱼三十年老师傅独家秘方,学会之后泡药酒手到擒来前言:这个配方是用了一包烟软磨硬泡让一位老师傅写的,也结合多个地方的钓友反馈改良而成的,使用效果不错特此分享出来,在此说一句没有鲫鲤草鳊通杀窝料,只不过淡水鱼类口味都差不多,鲫鱼鲤鱼的口味比较接近罢了,都是喜于香甜。
注:老师傅只提供了中药酒配方,本人又从事中药行业有所了解,其余添加剂是结合多位钓友反馈信息而改良,中药网上能买得到,添加剂也是一样,没必要非的跟我用同款。
下面开始 *** :
首先准备泡制三个月的中药酒180毫升(如果打粉泡一个月即可),中药酒的 *** 配方我的帖子里有可以自己学习 *** 一下,中药某宝和药店都能买得到,本人是在公司自行购买泡制,
牛b鲫,大家并不陌生,泡制窝料必备,其用途是增加窝料里VB成分。
牛b鲫 粉 5包
牛b鲫 水 650毫升(鲫鱼窝料湿度大一点有助于提高诱鱼效果)
果味添加剂5毫升网上有很多基本大差不差
麦香味添加剂5毫升
麦香味的添加剂即可
鱼开胃3毫升
网上有很多基本大差不差
麝香酒3毫升
这个玩意可以多加一点增加水里穿透力,效果确实好就是贵,现在亳州1克要900-1200元,可以泡1到2斤酒,个人不建议购买,更好几人合伙购买分摊一下。(没有就不要添加,千万不要用麝香铜勾兑的会适得其反)或者用麝香王粉。
丸九牡蛎液25毫升
增加氨基酸成分,虽说是鬼子的东西但是成份确实是高。(没有可以用氨基酸注射液)
大红色素2克
多一点没关系,别太多会变黑。网上可以购买几块钱就100克。
牛磺酸3克
多点少点没关系,网上几块钱100克。
搅拌均匀倒入桶里。
搅拌好扣好盖子密封三天。
三天后打开盖子倒入一斤槐树蜜或蜂蜜用手搓匀,用蜂蜜搓的目的就是让蜂蜜包裹做添加剂的味道,这样持久不说颜色更亮丽,在一个鲫鱼鲤鱼又喜欢甜,而且蜂蜜含有丰富蛋白质提升诱鱼效果。(加入蜂蜜后再次密封24小时即可使用)
以上就是我自己使用的鲫鱼窝料配方及 *** 过程,对比我的鲤鱼配方还是有差别的,鲤鱼中药酒里添加了阿魏及红枣比较针对鲤鱼。特此感谢各位钓友提出的宝贵意见,祝大家大鲫大鲤,好运涟涟。
我家先辈在抗日战争时艰难活命的日子
忻口会战时,阎锡山拼了命,在卫立煌中央军协助下,底干部队快打没了无法阻止日军南侵。
残兵伤勇退到太原,守了七天撤的,原因简单,阎锡山没有下死命令,傅作义领着各撤退部队临时凑起来的一万七千败兵即便全体战死,也挡不住战力与作战意志都非常旺盛的优势日军。
傅作义不亏名将,确实顶的狠,日军尖兵都打到小北门了才咬牙切齿和警卫连钻进地道出了城往河西撤,杀红眼的日军随后攻击而至,要不是先前撤出来的兵依靠构筑的简易工事和警卫连一起拼死挡住日军,傅作义命就扔到河东了。
一万七千人撤出来三千多,这三千多战兵是以后傅军王牌主力三十五军的雏形。
四万多日军由北向南挟破竹之势朝临汾扑来,鉴于日军对大同和原平等地百姓惨无人道的大屠杀,阎锡山果断放弃了临汾,不守了。卫立煌,周公,朱老总等时代大咖同样知道根本守不住,这样能保护很多百姓性命。
真要守临汾的话够日军一壶喝,不付出重大伤亡攻不下地势险要,城墙高大坚固形如卧牛的临汾城。但城破之日估摸城内十几二十万军民能存活的寥寥无几,因为此时日军杀意正盛。
阎锡山此举背负了无数骂名,也多存活了晋南数十万百姓性命。佛家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没有被轰炸炮击的临汾成了日军清水旅团司令部所在地。
日军进了南门看到两边店铺上板的上锁的就是没有打开的,几个日军用枪托捣了几下发现店铺门都很结实,立刻找来煤油泼到门上开始烧房,主家赶紧叫着太君去阻止,日军就此挥起屠刀,杀死居民五十五人,其中有七名妇女。
乱哄哄之际有个十八九岁楞小子突然窜出夺了后面日本兵一把枪顺着南门撒腿就跑,反应过来的日军拼命去追,楞小子也不傻,见提溜着枪跑的太慢,甩了枪拐弯往西山方向跑了。
有老人说这冲小伙子是二战区的侦察员,当时阎军与中央军已经顺着西山沿子摆出防御,往东监视日军动向,往西控制陕北势力发展过黄河。
日本兵在南门口放火烧了七十多间房子。老城里面百分之九十多建筑都是明清时代的,记忆里古色古香,浑厚端庄,非常有大家风范。
局势打到僵持阶段,二战区的兵先后三次意图收复老城均以失败告终。
家里的大门和二门依着二爷嘱咐都是敞开的,几个日本兵进来后咦了一声,大老奶奶平时耳朵不好使,偏偏听到这句咦,嘴里说着:三娃子你多会回来的?拄着拐拐往院里走。
大老爷爷赶紧往外走的去拦,大老奶奶已经到了日本兵跟前上下打量起来,看了几眼觉的不是三娃,疑惑间大老爷爷过去一把扯的她噔噔的退到家,回头看时日本兵拔出一半的战刀又甩了回去。
大老爷爷沉住气,掏出所有钥匙指着锁着的门要去打开,一个日本兵一把撕开一方窗户上的麻纸朝里面看了看,回身和另外几个说了几句话离开了。
大老奶奶说:三娃子走啦?怎么看着个子僦了呢?
没关大门的家户非常多,基本没有损失,日军进来看看就走了,关大门家里没人的都受到损失,因为房屋坚固结实,日军想烧掉费很大劲,都是把门窗砸坏了,炕上拉屎,锅里撒尿,翁打破,全学的狗样儿。
一个星期后三娃子下山回来看情况,遇到日本兵在操场上杀牛,三娃子帮着日本兵拽着牛尾巴,杀完牛日本兵给了他半条牛腿,三娃子扛着牛腿到了家。
真三娃子回来了,大老奶奶反而不认识,问大老爷爷这个瘦猴儿扛着条狗来家里要干啥?
三娃子见大爷爷大奶奶都挺好,家里也没事儿,又扛着牛腿上了西山三老姑家汇报了所见所闻。
二爷他们分析了一下,觉的没啥事儿,十天左右就可回家,果然第二天就有人上山通知老百姓下山,说没事儿了,可以回去了,办良民证就行。
逃荒的人们陆续下山回了家,二爷拿住身份,不吐一句回家的话,见二爷吊着脸呼噜呼噜吸水烟,家里人叽咕归叽咕,没人敢去问。
又过了一个星期,二爷放话回家,话音未落一片高兴的声音响起,二爷稳住身份,让女眷们披头散发脸上抹上灰泥,破衣烂衫穿上,女眷们心里不舒服,也不敢多说什么。
直到坐满人的三辆马车在南门口顺利通过日军和警备队的搜查回了家,马车退到场子里木架子支住辕,驴骡子各回各圈,二爷又和大老爷爷奶奶说了会儿话,这才躺在炕上,连续睡了一天一夜。
我有朋友说我家那时生活真好,这样说吧,属于中等,过的去,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都是老一辈拼辛苦早出晚归仔仔细细节衣缩食攒下的光景,平常舍不得吃舍不得穿。
真正的财主有四五家,其中一个卢家,日本人来前老卢家早有美国道奇大卡车十六辆,用来全国各地运送物资贩卖物品,在武汉还有两个大中转场,堆积货物。
三八年六月武汉会战打响后,卢家从武汉撤回了很多物资堆在戏场,被日军征用,十六辆道奇大卡车被日本兵全部炸毁,老卢家自此一蹶不振。
不要用狭义的眼光看待民国时期民间百姓的穷富和待遇,全国各地完全不一样的。
我爷爷当过晋绥军,也就是所谓的阎军,参加过阎冯倒蒋的战争,左腿负伤后退伍,当时的阎锡山省府每个月给发三块大洋生活费,即使兵荒马乱,日寇横行时期都没停止发放。
一直发到四九年,我奶奶说最后一次发放时发钱的人化妆成要饭的来的,给了钱低声说:老嫂子,老大哥,这是最后一次发钱了,老长官退到台湾了,再没人给钱了,老长官说对不起曾经出生入死的兄弟们……
阎锡山统治山西时期,经济全国第二,仅次广东省,各种民生保障全国之一,识字率高居全国之首。老城里勤快能干的,基本户户有余粮,不缺吃不缺穿,这些都是无可厚非的。
红军东征过来前,老城戏场已经放映了几年无声电影,经常有跑江湖的戏剧团马戏团来演出,两家车行各自买了一辆轿子车往外租赁。而日本人一进来,加着二战区的坏兵和土匪骚扰,人们的生活水平下降了好几级,再没有以前的生活了。
日本人在老城里面待了六年多,坏事做绝,与畜 生无异,人民是杀不怕打不怕的,在信仰引领下,与日本鬼子勇敢无畏的战斗,打鬼子杀鬼子,是那个时代的主旋律。
我奶奶说起解放前后生活,总是说现在生活好,好多老人持相同观点。
为什么?因为稳定,没有战争,不会颠沛流离,不会担惊受怕,不会朝不保夕。累点苦点,晚上睡个踏实觉,精神又回来了,瓮里有粮,壶里有油,身上有衣,冬有煤烧,夏有凉纳。
这是老一辈非常知足的生活。
很小的时候,天快黑时,爷爷和叔叔们扛着农具收工回来,奶奶叮嘱着看着他们把铁锹之类的农具放好,站起身从墙上拿下衣服打子,先把爷爷后身上下土啪啪响的打干净后,给了爷爷自己打前面。
奶奶把倒好水的脸盆端过来,爷爷打完土,两脚在地上蹬几下,换了鞋,走远一点,把原来的鞋面对面噗啪一顿拍磕干净,放在窗台上,过去洗手洗脸,毛巾擦抹干了,坐在饭桌边等着吃饭。
叔叔先在爷爷用过的水里洗个头遍手,把发黑水泼洒进院里的小菜地内,再打新水洗二茬。
晚饭一般有汤面,馒头,烙饼,米汤,拌汤等吃食,这是忙地里活时候吃的,不忙的话,有时干脆不吃,有时开水泡馍就咸菜,还是以省为主。
饭桌上马灯明亮,映着吃饭的人脸上亮堂堂一片,呼噜呼噜吞咽声里,能感觉到他们对食物非常满足和渴望,年轻的很快吃完,饭碗往后一递,头也不回:妈,稠些,将将有点稀。
故事到这里还没完,家里老人回忆,红军到我们城的时候,城里的守兵选择了抵抗,双方互有伤亡,二爷说攻城的时候红军这边牺牲了一名年轻的红军连长,由于正好打下了城,战友们给他下葬的时候,给他身上裹着地主家崭新的棉被,用着地主的柏木棺材,结果等红军部队走了以后,地主就回来把坟给刨了,把棺材挖了出来,然后抽出被子,抬走棺材,让红军连长曝尸荒野。
二爷和他两个朋友接触了几天红军,对红军有好感,趁着夜深人静,三个人给红军连长裹了一张席子埋了,还做了记号。
老城和周边一共一百五十三名青年参加了红军,建国后,只有两个人活着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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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文:我不允许周韵太性感周韵,人如其名。
那张具有典型东方气质的脸,淡泊、高雅、肃穆。
在大众的印象中,提起周韵,不免首先想到的是她著名的丈夫——姜文。
周韵在姜文眼中,可谓是“白月光”的存在,甭管他有多爱在电影中拍 *** 的性感与男女之间隐晦的 *** ,但只要到了周韵这,准是清一色的神圣与不可碰触。
周韵多次出现在姜文的电影中,拍惯了女性荷尔蒙十足,性感诱人 *** 的他,在拍妻子周韵时,却永远是仰望,看不见一点浪荡与亵渎。
作为艺术创作者,姜文直言女性对于自己的重要性:“我愿意仰视女性,我愿意电影里的女性都是独立的有能力的,不经过女性的锤炼,就不会认识自己。”
不过,这样的周韵不是柔弱的莲花,而是有着极强生命力的野杏子。能将浪子收服的周韵,绝不简单。
周韵,在姜文的电影里,有种不容侵犯与亵渎的神性,这是在他所有电影女性中,都不曾有过的气质。
这是一种偏爱。
2010年,姜文执导电影《让子弹飞》,他出演了主角张牧之,人送绰号“张麻子”,北洋战乱后,他从军中猛将沦为绿林悍匪。
影片具有强烈的个人风格,那句经典台词“什么他妈的叫他妈的惊喜”,至今仍令人印象深刻。
2010年电影《让子弹飞》张麻子(姜文 饰)剧照
这部电影取得巨大成功,其中的台词在多年后,仍然以隐喻的形式,被观众拿出来津津乐道,堪称“新时代圣经”,这颗由姜文投出的子弹,飞了十几年。
周韵在影片中出演一个配角“花姐”,那是位奇女子。
她在电影中的开场,是与一众女子迎接鹅城新县长时表演击鼓,花姐穿着与众不同的纯白色上衣站在正中间。
张麻子进入鹅城后,大义凛然地处决了土匪,踌躇满志,行刑时血腥暴力的场面,让原本在击鼓跳舞的女子们感到害怕,纷纷背过身去躲到一边。
只见花姐从容地吹起了空中的白色羽毛,这种气定神闲的气质,吸引到了张麻子,也让他手下的小弟们为之着迷。
2010年电影《让子弹飞》花姐(周韵 饰)与张麻子(姜文 饰)片段
洁白。神性。无关欲望。
那种感觉很奇妙,你与她之间总是隔着些什么,那不是人情淡漠的疏远,不是傲慢,是一种不可名状的距离感。
周韵用二十多年的时间,在电影与生活中,完成了一场生命角色的变幻。
她著名的身份是姜文的妻子,更重要的身份是周韵。
“周韵游故宫,好像走在自己家。”
近期,周韵在纪实文化类节目《万里走单骑》中,作为世遗守护人的主要嘉宾,让世界文化遗产与当下时代进行有温度的连接。
她身穿红色花袄走在下雪的故宫,美成一幅画。
那张具有典型东方气质的脸,淡泊、高雅、肃穆。
在大众的印象中,提起周韵,不免首先想到的是她著名的丈夫——姜文。
周韵对姜文的初印象,是1995年那部著名的电影《阳光灿烂的日子》。
在其中,她看见了美妙与幻想。
“我的故事总是发生在夏天,炎热的气候使人们 *** 的更多,也更难掩饰心中的欲望。那时候,好像永远是夏天,大太阳总是有空出来伴随着我们,阳光充足,太亮,使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在看似无关紧要的独白中,其实暗涌着个体与时代紧张的关系。
1995年电影《阳光灿烂的日子》剧照
故事发生在20世纪70年代初的北京,正值文革顶峰时期,大人们无空理会自己的孩子,部队大院的男孩女孩,在那个无聊热烈的夏天,度过了自己的青春。
有悸动的爱情与性的冲动,也有不可言说的革命精神。
马小军被一个叫米兰的穿红色泳装的女孩所吸引,他长时间地凝视着她,在刺眼的烈日与遍地的红旗下,有了挥霍过量的荷尔蒙。
1995年电影《阳光灿烂的日子》马小军(夏雨)片段
“这座城市属于我们。”
这是姜文作为导演执导的之一部电影,改编自王朔的《动物凶猛》,其中的故事亦真亦假,是姜文模糊记忆中的青春,是人味儿十足的灵魂。
那是1995年,十七岁的周韵看完姜文的《阳光灿烂的日子》,内心久久无法平静,她仰慕这位导演的才华。
这是她之一次走进电影院看电影,彼时的她并不会预料到,自己在八年后,会与这部电影背后的导演,产生奇妙的缘分。
1995年电影《阳光灿烂的日子》剧照
周韵是个土生土长的温州女孩,可这南方姑娘从不乖顺,少女时期,父母让她学习钢琴,她不感兴趣,那首《献给爱丽丝》的前几句,她用了足足三年才学会。
父母叹息,觉得自己这女儿肯定与文艺无缘。
周韵才不信邪,15岁那年,她在家人不知情的情况下,自己起了个别名“周吴影”,独自报名参加了温州之一届广告模特电视大赛,凭借独特的气质轻松拿下冠军。
那座南方城市,沉浸在这个年轻女孩的笑容中,甚至有人在半夜将街上的灯箱砸开,只为将周韵的海报拿回家。
年轻时的周韵
多年后,温州广告模特电视大赛的宣传语,仍然是“你想成为下一个周韵么?”
决赛那天的评委席上,有一位评委是大名鼎鼎的王京花。
王京花是谁?
中国之一代文化经纪人,从1991年开始涉足歌坛影视经纪,先后带红了李慧珍、李冰冰、胡军、范冰冰等艺人,明星圈敬称"花姐"。
王京花对这个冠军女孩非常中意,比赛结束后,她对周韵说:“留个 *** 吧。”
谁知周韵以为王京花是个江湖骗子,随便编了一个 *** 号码,就匆匆离开了。
她如同给自己起的名字“周吴影”,消失得无影无踪。
成为温州选美 *** 的周韵,没有顺势报考艺术类院校,而是继续回学校读完了高中,毕业后,进入到一家普通的事业单位,从事会计工作。
她每天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与无聊的数字打交道,这样的日子周韵很快就感到厌倦。
1999年,周韵与好友到北京旅行散心,走在陌生偌大的北京,她的内心感到澎湃,没有一丝恐惧。
周韵是注定要发光发热的人。
南方姑娘来到北京后,爱上了这座城市,便留在了这,做起了北漂。
她辞掉了会计的工作,在东方歌舞团老乡的建议下,考上了中央戏剧学院,成为姜文的同门师妹,缘分自此开始。
读大学期间,周韵与影帝梁朝伟合作拍摄广告,当时与她竞争的无外乎都是清一色的美人儿,她凭借特别的气质成为女主角。
同年,周韵又与文艺片导演王家卫的泽东电影公司签下了三个女主角。
周韵,人如其名,韵味独特。
那对双眸明亮天真,笑起来温暖平静,柔软却从不柔弱,这种气质打动过很多人,其中就有姜文。
“我喜欢看她清澈的眼神,还有大声笑起来那种无所顾忌。”
周韵与姜文
两人相识于电影《天地英雄》,由赵薇、姜文、王学圻等人主演,阵容强大。
周韵扮演的是一个小和尚觉慧,导演说她可以戴发套,谁知她说要演就演真的,戴什么发套,这个举动让作为主演的姜文注意到了她,这个姑娘不一般。
2003年电影《天地英雄》觉慧(周韵 饰)剧照
彼时的姜文刚从人生巅峰坠落在平地,他因为拍了电影《鬼子来了》在没有通过广电审查的情况下,独自参加戛纳电影节,被命令5年内不可以拍电影。
屋漏偏逢连夜雨,他的法国妻子桑德琳也带着女儿,回到法国巴黎。
一次偶然的机会,周韵路过姜文的工作室遇到了独自喝大酒的姜文,他与法国妻子桑德林感情破裂,非常思念在国外的女儿,周韵之一次见到这个硬汉脆弱的一面。
“我没想到姜文在豪爽的背后,也有孤独和寂寞。”
两人一起谈心,巨大的年龄差没有产生鸿沟,周韵本就仰慕姜文的才华,她看见这个孤独易碎的男人,不禁心声恻隐。
这个中戏的同门师妹,如同一束暖阳,让姜文感到舒心温暖。
没过多久,姜文与桑德林离婚,2005年,周韵与大自己15岁的姜文结婚。
姜文与周韵
这年,周韵27岁,姜文42岁。
一时间,舆论哗然,大家纷纷称周韵是“第三者”,对此,一向不屑对外界发声解释自己私事的姜文,非常反常,很快站出来保护妻子:
“周韵不是第三者,我和她是在我分居之后才开始谈恋爱的,都是我的不对,希望大家不要伤害她。”
姜文与周韵
姜文眼光独到,非常擅长将妻子的那种深刻的美挖掘出来,放到自己的艺术作品中,于是我们在《太阳照常升起》中,看见了一个不一样的周韵。
《圣经》里的“一代人来,一代人走,大地永存,太阳升起,太阳落下,太阳照常升起”,是姜文电影的灵感来源,这很符合他当时的心境。
他没有选择寻常的电影叙事方式,而是用章节式环状叙事结构,那四段交错的故事,分别以疯、恋、枪、梦为主题,并加入了大量的意识流处理,大量留白。2007年,周韵出演了这部姜文执导的文艺电影,“疯妈”这个角色是整个故事的精神内核。
2007年电影《太阳照常升起》疯妈(周韵 饰)剧照
“听着,你是没看懂,不是没看见。”
疯妈素面朝天,身上背负着深重的爱恨情仇,她怀着身孕去部队看望丈夫,却得知丈夫背叛了自己并不光彩牺牲的噩耗。
受到巨大 *** ,她变得疯疯癫癫,无法过正常的日子,独自将儿子养大,疯妈总是做一些荒唐的事情,比如赤着双脚奔跑,整日里自说自话,常用方言读那两句诗: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没有人理解她,她也不需要任何人理解。
姜文说:“她只是远离人群,但做的都是美好的事。”
“疯妈”在《太阳照常升起》中显露出肃穆、厚重、伟大的模样,姜文恨不得将周韵塑造成“大地的母亲”。
2007年电影《太阳照常升起》疯妈(周韵 饰)电影海报
值得一提的是,彼时的周韵是真实的怀孕状态,在电影拍摄期间,她生下与姜文的之一个儿子,取名“姜太郎”。
周韵温柔的外表下是一颗果敢的心,在姜文犹豫不决发愁儿子名字时,周韵立即拍板:“就叫太郎,你不是不喜欢大和民族吗?你生气的时候可以自称太郎他老子。”
周韵在姜文眼中,可谓是“白月光”的存在,甭管他有多爱在电影中拍 *** 的性感与男女之间隐晦的 *** ,但只要到了周韵这,准是清一色的神圣与不可碰触。
婚后,周韵多次出现在姜文的电影中,拍惯了女性荷尔蒙十足,性感诱人 *** 的他,在拍妻子周韵时,却永远是仰望,看不见一点浪荡与亵渎。
姜文的电影中,总有两个截然不同的女人,一个是热情似火的红玫瑰,一个是圣洁清冷的白玫瑰。
红玫瑰是《太阳照常升起》里,林大夫的扮演者陈冲湿漉漉的头发,白大褂之下若隐若现的粗壮小腿。
2007年电影《太阳照常升起》林大夫(陈冲 饰)剧照
红玫瑰也可以是《邪不压正》中风情万种的唐凤仪,许晴那修身旗袍配上高跟鞋,挑逗的眼神,有意为之撅起的 *** 。
2018年电影《邪不压正》唐凤仪(许晴 饰)剧照
不过,白玫瑰的扮演者一直都是周韵,从未发生过改变。
周韵在姜文的电影里,永远不可侵犯,复杂深沉地不容解释,各种故事在她身上酝酿出一种自洽的韵味。
2018年电影《邪不压正》关巧红(周韵 饰)剧照
作为艺术创作者,姜文直言女性对于自己的重要性:
“我愿意仰视女性,我愿意电影里的女性都是独立的有能力的,不经过女性的锤炼,就不会认识自己。”
不过,这样的周韵不是柔弱的莲花,而是有着极强生命力的野杏子。
在电影《邪不压正》中,与周韵有多场对手戏的彭于晏,李天然的扮演者说:“巧红站在我对面,她的专注让我非常有信念感,那一刻完全进入戏中。”
2018年电影《邪不压正》关巧红(周韵 饰)与李天然(彭于晏 饰)片段
这种美也吸引到了导演陈可辛,他监制的电影《十月围城》,特意邀请了32岁的周韵出演阿四的未婚妻阿纯,她在影片中只有一场戏,是向路过的谢霆锋微笑。
阿纯的镜头很少,但那抹无邪纯净的笑容,让许多人印象深刻。
在谈及为何偏偏选择周韵演这个年轻角色时,陈可辛说:
“我见过很多女孩子,都只有20岁左右,可过了几年就变化很大。这么多年来,周韵是这个圈子里少数几个几乎没怎么变化的女演员。”
2009年电影《十月围城》阿纯(周韵 饰)与阿四(谢霆锋 饰)剧照
2015年,《刺客聂隐娘》。
侯孝贤执导的文艺武侠电影上映,周韵一人分饰田元氏与精精儿,她将正室的从容大气与顶尖杀手的凛然冷酷,诠释得生动自然。
在独属于侯孝贤的镜头语言下,周韵的古典韵味,浓的化不开,对于角色,她有着自己的理解:
“当一个恶女人成为母亲的时候,她会蜕变,内心会变得非常强大。家庭在她的心里高于生死,只要她认为这个事情值得去做,她就义无反顾地去做了。”
2015年电影《刺客聂隐娘》田元氏(周韵 饰)剧照
周韵,很酷。
大众对于这段相差15岁的演员与导演的结合,是有些猎奇心理的,周韵却极其平淡地回应:
“谁跟谁都谈不上谁强大谁不强大,只有合适不合适。现在的婚姻自由选择,又不是包办的。他有权利选择我,我有权利选择他,他有权选择别人,我也是。这是一个很公平的事情。”
你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多年照顾家庭,不怎么露面的女人,是如何做到这般不卑不亢的。
周韵与姜文
周韵每次站在才华横溢、江湖地位很高的丈夫姜文身旁,从不慌张,甚至比姜文的气场更要强大。
众人皆知,姜文在片场说一不二,脾气非常大,周韵脾气更大,侯孝贤说周韵温柔是大多数情况,发起脾气来也很吓人,她是唯一一个敢在片场同姜文叫板的人。
有段时间,姜文拍戏拍的整个人状态很差,周韵心疼丈夫,给他煮了一锅补品鸡汤。
姜文喝了一口就放下了,嫌弃起鸡汤的味道:“这是什么东西啊,太难喝了。”
周韵没有说一句责怪的话,只是抱起这锅鸡汤就出门了,给了小区的一个乞丐,人家喝得津津有味,吃得鸡骨头上一丁点肉丝都不剩。
回家后,周韵得意地对姜文说:“我做的东西,你不爱吃,自然有人爱吃。”
周韵与姜文
姜文很好这口,他成功地被周韵所驯服。
当听到有人说周韵的美不是艳丽盛开的牡丹,而是不张扬的兰花时,姜文就不悦:“放屁,她在我眼里就是牡丹。”
在这样一个充斥着做独立女性的时代,周韵甘愿隐匿于聚光灯的背面,将自己更多的精力给了家庭,不过这不代表妥协。
面对自己的婚姻,她认为两个人在一起的能量必须是相当的,一个能量很弱的人无法跟能量很强的人在一起生活。
曾有记者问周韵,陈红对丈夫陈凯歌是仰慕的眼光,你对姜文是什么样的眼光?
周韵依然棱角分明,毫不避讳地回答:“生活中找个丈夫,天天仰视吗,姜文有个性,我也有自己的个性,不是今天我成为姜文的老婆,才变得有个性。”
成为人妇,照料家庭,生活的琐碎没有消耗她的美,周韵44岁了,那双眼睛还是清澈见底,扎着利索马尾,一派天真模样。
在刚刚结婚时,有媒体记者在采访时,问她:“你是怎么拴住姜文的心的?”
周韵坦然回答:“干嘛要拴住他的心,他还要拴住我的心呢。”
当年,在拍电影《邪不压正》时,主演李天然的彭于晏还记得,之一次与导演见面,聊起为什么要拍电影时,姜文说:“拍电影可以逃脱现在的世界,电影的世界更美。”
坐在一旁的周韵,反问:“是吗?”
姜文立马怂了,求生欲直线上升:“现实世界更美。”
结婚多年,周韵看向姜文时,眼睛里还是有着清晰可见的光。
在电影《邪不压正》剧组人员亮相上海电影节时,40岁的周韵美得摄人心魄,红唇黑裙,盘着简单丸子头,光洁的天鹅颈勾勒出优雅的线条。
她不笑的时候决绝脱俗,却没有攻击性,淡漠的眼神越过人群望向远处,像是红毯上的一道寒光,让人感到不食人间烟火,彼时的姜文成为了黯淡的陪衬。
《邪不压正》让姜文站着挣了点儿小钱,不过他被集体嘲讽这不过是“江郎才尽”的些许波澜。
周韵很喜欢读史铁生的《务虚笔记》。
那是轮椅上的史铁生的真实人生,扶轮问路的日子,他的一腔笑意下,尽是爱与真诚,温厚平常,他拒绝接受命运的安排,没有轰然倒下,没有人可以抵抗。
史铁生的经历,让读书的周韵感受到人生的疆域可以如此宽广,人间戏剧不过如此。
她读书是为了将自己从真实的生活中拉扯出去,哪怕只是一会儿,虚实之间,她越来越平静了:
“现在,不用非去海边或者深山,就是在城市任何一个角落,我也可以得到平静。”
周韵看似与世无争,其实一直作为树的形象,与姜文站在一起成长,无需仰视,同行陪伴。
姜文骨子里,是一个浪漫主义的人,不过在妻子周韵心里,他的浪漫是无华的。
关于最浪漫的事情,周韵说有次姜文打 *** 问她还有多长时间到家,她说还有一刻钟。
姜文说:“那我到门口等你14分钟。”
9.3分,谁能想到它骂出国剧绝版年轻人更爱看什么?
微博票选出2019年国产剧前三名是——
《陈情令》《亲爱的热爱的》《陪你到世界之巅》。
好像,大家看的只剩下了甜剧、鲜肉、CP,能火起来的也只有快餐轻食。
是吗?
不得不说说这股流量中的泥石流了。
题材老,人物土,故事硬。
但他说的话,却成了被玩梗最多的口头禅。
他的表情包,年轻人爱不释手。
什么是真·流量?
就是到了明年、后年,已经没有多少人再去议论今年的大热剧了。
但大家挂在嘴边的依然是——
《亮剑》
2005年9月,《亮剑》在央视一套黄金时段首播,成为现象级。
在电视台重播次数达3000多。
豆瓣9.3,知乎8.3。
“亮剑”一词也迅速成为常用语,经常出现在新闻标题中。
红色军旅题材。
印象中好像只活跃在长辈的遥控器上。
但《亮剑》是罕见地能破圈,被年轻人喜闻乐见的一部。
只要它亮剑,到哪里都不缺热度。
弹幕、鬼畜、表情包。
还有抖音——
昨天登上了热搜之一。
“全民押题亮剑”?
Sir就说,最近晚上一过9点,办公室老是有拍桌子骂娘声。
原来一个个都在玩直播答题活动《头号英雄》,曾经在18年初爆火,最近上线后又迅速刷屏。
现在已经成了毒舌办公室每天加班的必备充电环节。这一季题目和玩法还挺有意思,Sir就曾拜倒在“玉蜀黍”膝下,也赚了几杯奶茶钱。
最近连续几天答题的最后一道,都是根据《亮剑》的一个高能片段出题。
作为一个(自封的)《亮剑》十级学者,Sir当然毫不犹豫点开,然后在问题出现的那一个刻,才思敏捷地……懵了。
问:二营长的意大利炮到底是哪国的?
???
这不是送分题吗?意大利!
还真不是……
这还没完。
同一段视频,连续几天都会问新的问题。
相当于开卷考试,只是你猜不到它会从什么刁钻的角度出题:
“李云龙之一次叫了二营长后,二营长怎么回应?”“二营长拿着的手枪是什么类型?”
于是网友根据这个片段,纷纷押题——
甚至有人整理出终极小抄,据说可以应对任何终极一问。
机枪14根辐条,轮毂7颗螺丝,3种枪,5颗手榴弹,33个玉米秆……
这届答题好变态。
溜了溜了。
Sir是说要溜去复习《亮剑》了。
距离开播已经快15年了,还是能够凭借一个游戏再度爆红,全民参与。
为什么《亮剑》能经久不衰?
为什么它播完了,我们还忍不住一再回味?
因为此剑一亮。
就是绝版。
野
和今天动辄6、70集的电视剧不同。
《亮剑》紧凑爽快。
30集,就涵盖了抗日战争、国共抗战、抗美援朝等几个重大事件,串出了李云龙传奇的半生。
这其中,有弱团变强团的逆袭,有报仇雪恨的爽利,更有尘土飞扬、 *** 好看的两军较量。
剧情好看,也许看过就算。
《亮剑》更深入人心的,是李云龙这个荧屏上从未出现过的角色。
口吐芬芳。
“老子”“奶奶”“他娘”级脏字一口一口往外蹦。
燕京大学毕业的高材生赵刚都被他带得时不时蹦脏字儿。
脏话是什么?
是草根的生猛和真实。
李云龙,老家大别山,曾经是篾匠。
没读过书却能看得懂地图,地图上的弯弯绕绕在他眼里头就是真山真水。
参加过长征,从士兵一路做到团长,受过的处分跟立下的军功一样多。
曾经我们熟悉的军人形象,站姿笔直,被赞美为青松,他们无私奉献,伟岸、英勇。
李云龙来了。
他脏兮兮。
30集里,除了在被服厂当厂长时,领口短暂的干净了一下,其他时候都乌漆麻黑。
军帽就没正经戴过,总是斜斜地罩在头上,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个糙字。
喜怒形于色,行走的表情包。
虽然没读过几天书,认不得几个大字,可怼起人来那词都不带重样的。
你小子撅着 *** 望天 有眼无珠的
Sir之一次听到对有眼无珠这么形象的解释……
用他的劲敌, *** 军官楚云飞的话说,“李云龙有股泥腿子的混劲儿。”
把野路子发挥到了极致。
不听话。
不信邪。
不和你讲温良恭俭让。
他不教手下人作战技巧,就只跟他们强调一个关键词,抢。
抢敌人装备,喂饱自己腰包——
每次枪响,都得从鬼子那抢到点什么,装备、食物……不能空手而归,做赔本买卖。
被他 *** 过的兵,都像是眼睛发亮的饿狼。
用首长的话说就是,“嗷嗷叫”,装备最强,战斗力也最强。
过去的抗战题材,会表现穷苦和牺牲。
《亮剑》当然也穷,也苦,也讲牺牲,但它不顾影自怜。
而是把所有操蛋的事,都干得有声有色。
没有小确丧。
越是困难,他越是热血百倍。
这不才是容易被小事击倒的年轻人,最羡慕的地方吗?
冷
虽然主角牛气哄哄。
但《亮剑》的剧情却从没有狂妄自大。
那些裤裆藏雷、包子炸弹、徒手打飞机、徒手撕人,早已经把抗日神剧变成无脑自嗨的代名词。
于《亮剑》,抗日神剧是一个绝对的褒义词。
壮志凌云李海鹰;亚洲爱乐乐团 - 亮剑 电视剧原声音乐
不自嗨,不乱煽情。
主角团,比如李云龙。
李云龙确实厉害,能带兵,作战能力也强。
对手这样评价他——
桀骜不驯,胆识过人,意志坚毅,思维方式灵活多变,多采用逆向思维,处事从不拘泥于形式,是个典型的现实主义者。纪律性差,善做离经叛道之事。
他虽然脾气暴,但粗中有细,作战前会仔细分析地形,根据特点改变作战方式。
他也会犯错、失败。
日军大扫荡时遭遇突袭,损失惨重。
眼看无法逃脱,遭遇生涯滑铁卢,他又突然打摆子,身体的不受控和紧张夹杂在一起,要靠抽自己来勉强清醒。
妻子被虏,交好的警卫员被杀,他脑子一上头就召兵攻城,以命抵命。
也不矮化日军、 *** 军。
*** 军官楚云飞,有谋略有担当,一番“立场论”就能显示其格局。
*** 不是洪水猛兽,他们跟我们一样也是一群有着信仰的爱国者,所不同的是,他们的信仰是我们所不能容忍的,这是两种文化之争,这是不可调和的,但我们和 *** 也有共同的观点,那就是我们坚持民族独立,国家 *** 不容侵犯这一原则。
日军(全程都说日语)兵力强劲,装备精良。
在大扫荡时,日军踏平村庄,让李云龙的独立团大伤元气,李的新婚妻子也被掳走,全村300多口人被灭。
亮剑,不是亮出荧光棒对纸老虎一通乱舞。
只有敌人够真。
剑才真够锋芒。
《亮剑》为我们还原一个尽量保真的战场。
剧组几乎都扎在山西的一个废弃的村子,拍摄了一整个冬天。
时常能看到演员嘴里呼气,帽子上总会积雪。
他们的战场里,灰尘满天。
演员的脸上也被冻得发黑、发干。
不光天气冷,战争给观众的观感也是冰冷刺骨。
对手是狡猾、凶狠的。
流血牺牲是无声的,瞬间发生的。
这种冷眼旁观的视角,更让观众感受到战争的残酷。
突围战里,李云龙跟炮手柱子约定,打中日军指挥部就赏他地瓜烧。
结果在打中之后,得意忘形的柱子忘了这是在战场,大呼小叫地蹦了起来,这一蹦就挨了枪子儿。
《亮剑》的战场,你看不到血浆迸溅,只有被子弹噗噗噗击中后迅速倒下的身体。
战争的残忍不需要血液证明,那一个个迅速倒下,又一波波迅速冲上前的人才是。
以前的枪战,子弹射击后,血流如注地从身体内奔流而出,其实是不对的,应该是子弹射进人体,人应声倒下。
导演张前
《亮剑》可以“冷酷”到什么程度?
一挺重机枪。
李云龙在日军大扫荡防御战时,眼看弹药不足,就要被围,赵刚拉着他要走,可他不肯。
因为舍不得。
舍不得剩下的子弹,舍不得手上这挺重机枪。
被赵刚骂咧咧拽走时,还不忘喊着“炸了,给我把它炸了”不留给敌人。
一个糙老爷们的小家子气。
背后的残忍是——
战场上,人命贱,子弹贵重。
《亮剑》的血有多热,浇洒的那块土地就有多冰冷。
而那些轻飘飘的抗日神剧,早就忘了吧。
勇
如今的国产剧,有爽和甜就能拿下收视,这无可厚非。
但仔细想想,我们多久没有在一部剧里感受到一种坚定的,可以回味的充沛情感。
重看《亮剑》,Sir有一种感觉,愤怒。
一个骑兵连。
日军扫荡,李云龙的独立团分散作战,骑兵连落单后惨被围剿,对手是日军蓄势待发的一整个骑兵营。
连长孙德胜点了点人数,丢掉了手里的枪,发出了三次进攻命令。
之一次,11人。
第二次,6人。
第三次,1人。
明明是突围战,他为什么要喊进攻?
因为这是独立团团魂,《亮剑》的剑魂。
带团、带兵打仗,李云龙都爱大着嗓门鼓舞士气。
搞装备,被他说成了抢。
你说是被动突围,我偏说是正面进攻。
鸿门宴,硬闯成谈判局。
在炸平安县时,新婚妻子就在城楼上,眼看山本威胁不成就要砍,李云龙跺着脚下令,开炮!
什么破城救人,老子是开炮炸楼,我的女人是英勇牺牲,不是被当作俘虏杀死。
这种反客为主的桀骜和孤勇,就是亮剑。
在军旅剧基本已经在登不上热搜,被 *** 流量遗忘的今天。
这部横空的《亮剑》过时了吗?
Sir觉得,多多少少是有些尴尬的。
如今大家热衷的是滤镜和格调,不再愿意袒露出土味。
讲的是岁月静好、欣欣向荣,谁要面对战场上的困苦和冷酷。
《亮剑》的血性,愤怒,勇气。
都是现代人越来越羞于表达,也越来越惰于争取的品格。
取而代之的是丧。
遇见更强的权势者,学会了叫“爸爸”;面对社会上的不爽,就转而回到爽剧里满足自己;“怒刷”“怒赞”“怒买”越来越频繁,但真正的愤怒,却在消失……
谁还“亮剑”?
久而久之,亮剑成了一种理想,一种向往。
当我们犹豫不决之时。
就会想起,有一群人,在更艰难、更无奈的时候,毫不犹豫地亮过。
播出15年后,大家还在用各种方式,反复重温、回味——玩抖音答题游戏,跑去西瓜视频N刷《亮剑》,熟练李云龙的花式表情包。
除了怀念,更是暗中提醒自己——
千万不要忘了。
别他娘地忘了李云龙,不知真名的和尚,意气风发的楚云飞,朴实爽快的秀芹,为人谨慎但也有脾气的好政委赵刚……
更别忘记。
哪怕尘土满身,你胸中仍有利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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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恶!侵华日军在南京也有一个“731部队”1998年8月18日至19日,在北京东路南空司令部北大门陆续发现的遗骨,初步认为是细菌战受害者遗骸。
《首都地 *** 院检察处奉令调查敌人罪行报告书》(南京市档案馆提供)
南京九华山下的北京东路上,车辆川流不息,一派繁忙景象。很少有人知道,80多年前,这里潜藏着一家细菌武器生产工厂。
绝密运行的“死亡工厂”
由731部队首任部队长石井四郎于1939年4月创建,培养霍乱、伤寒、鼠疫等致命细菌是1644部队的“特长”
1998年8月18日,在一处建筑工地深挖过程中,意外挖出41个人头骨和大量肢骨,现场散发刺鼻气味。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时任馆长朱成山,当时正在外地出差,一通 *** 后,他立即赶回南京。
“通知我说有可能是挖到了南京大屠杀死难者的尸骨,但我到现场查看后觉得不太像。”朱成山至今对这一场景记忆犹新,头颅骨、肢骨以及同部位的骨骼被装在长约1米、宽约0.3米的简易木盒子或蒲包里,颜色发黑,味道刺鼻(后考证为消毒用浓 *** ),并不符合大屠杀抛尸的特征。建筑施工现场随后被封闭覆盖,南京市公安局刑事科学技术研究所、第二军医大学和中国人民 *** 军事医学科学院的专家先后进场,提取了土壤、水、骨骼等物证,并对现场发现的木盒、蒲包、皮革以及遗骸口腔内的金牙等遗物进行考证。朱成山还邀请军事医学科学院郭成周教授(已去世)和南京大学历史系高兴祖教授(已去世)等参与研究。
法医鉴定为非正常性死亡遗骸,埋藏时间约为60年前;医学取样化验结果显示含有微生物;化学检测表明存有霍乱弧菌肠毒素基因;现场头颅上附着的皮革状帽带为中国军人遗物,埋尸地点位于1644部队本部——原中央陆军医院旧址(今东部战区总医院)范围内……随着越来越多的证据浮出水面,专家最终判定这批尸骨属于惨死于细菌实验毒手的同胞。
“这是我国之一次发现日本细菌战部队人体实验的物证。在此之前,我们对南京1644部队知之甚少。”朱成山说。
史料记载,这座隐身闹市的“死亡工厂”,由731部队首任部队长石井四郎于1939年4月创建。对外挂牌为“中支那防疫给水部”,一般被称作“多摩部队”,番号为“荣字第1644部队”。在日本战败投降前,1644部队在苏、浙、沪、鄂、赣、皖等地共设立了12个分支机构,为其邪恶目的效力的共约1500人。
对外是防疫部队,对内却是细菌部队,培养霍乱、伤寒、鼠疫等致命细菌是1644部队的“特长”。南京大学生物系教授朱洪文,曾在1945年11月与上海国防医学院(今第二军医大学)的多名学者一同参与对1644部队的接收工作,朱洪文回忆称:“仅就日寇所余的一批铝质细菌培养箱,就足以制造灭绝人性的细菌武器3万万毫升。”1949年,1644部队第四任部队长佐藤俊二在前苏联法庭上供认,1644部队曾大量制造细菌武器。
到底有多少人在这里悲惨地死去?由于原始档案被销毁,这已经成为一个永远的谜。
美国庇护下邪恶战犯脱罪
在远东国际军事法庭被审判的人,很多都与细菌战有关,但整个人体实验的罪行都在美国的庇护下逃脱了审判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在接下来的两年半时间里,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对二战日本甲级战犯进行了审判。1946年8月29日,法庭上曾发生了这样一段对话:
——美国法官沙顿宣读《首都地 *** 院检察处奉令调查敌人罪行报告书》:“敌多摩部队将我被俘虏之人民,引至医药试验室,将各种有毒细菌注射于其体内,观其变化,该部为最秘密之机构,其因此而死亡之确数,无由探悉。”
——法庭主席:“您不想再供给我们一些关于所谓在实验室内实验毒血清效能的证据吗?这算是一种完全新奇的事情,我们至今还没听到过这点。你就只说到这里为止吗?”
——沙顿先生:“此刻我们不提供关于本问题的补充证据……”
从1946年5月3日开庭,到1948年11月终结,在长达两年半的远东国际军事法庭上,日军在中国使用细菌武器、开展活人人体实验的罪行,只留下了以上短短数行对话。此后,细菌战和人体实验问题销声匿迹。
据了解,1945年到1946年,南京市的日军罪行调查和抗战损失调查机构相继成立,包括南京敌人罪行调查委员会、南京抗战损失调查委员会、临时参议会南京大屠杀案敌人罪行调查委员会等。这些机构陆续开展了调查统计工作,并留下大量珍贵档案,其中就包括了“多摩部队”的相关史料,这批档案现藏于南京市档案馆。
“点到即止,含糊而过。在远东国际军事法庭被审判的人,很多都与细菌战有关,并且参与过细菌战计划。但不仅是多摩部队被刻意忽略了,整个人体实验的罪行都在美国的庇护下逃脱了审判。”国家记忆与国际和平研究院专家、南京大学历史学院院长张生说。
上世纪80年代发现的受害者
“烂腿病”真正的罪魁祸首就是炭疽杆菌和鼻疽杆菌
20世纪80年代末,在浙江金华的驻军医院服役期间,李晓方接触到一些来看烂腿病的老人,他们大都年龄在60岁以上,创面既不像静脉曲张引起的烂腿病,也不像稻田性皮炎引起的溃烂,有个别老人提到是日本鬼子撒的毒害的。
偶然的发现引起了李晓方的关注。从20世纪90年代起,他在浙赣地区开展烂腿病调查,先后走访了20多个县市200多个乡镇村,找到300多名烂腿病人。将患者的发病经过及临床症状与当时日本细菌武器的致病机理进行比较,他得出了结论:“烂腿病”真正的罪魁祸首就是炭疽杆菌和鼻疽杆菌,并出版了书籍和画册。他的研究也先后得到了郭成周教授、美国医学家马丁·弗曼斯基博士等海内外专家的认可。
“1644部队以研究鼠疫、霍乱与斑疹伤寒等作为重点,毒物则主要是蛇毒、河豚毒、氰化物和砷等。它不仅是研究和生产基地,也是实战基地。”国家记忆与国际和平研究院专家、南京师范大学副校长张连红介绍,1940年起,侵华日军将细菌武器应用于实战中,在华中地区进行了三次远征作战,即1940年10月对浙东的鼠疫战,1941年11月对湖南常德的鼠疫战,1942年5月至9月对浙赣铁路线的多种细菌战,都是731部队牵头,1644部队配合进行的。
必须抓紧开展“抢救性”研究
细菌战的亲历者越来越少,学界对侵华日军在南方开展细菌战研究相对薄弱。尤其是近十年来,整体研究趋于停滞
随着时间的流逝,细菌战的亲历者越来越少。“十多年前我走访的时候,很多人就跟我说你来晚了,一晃又是十几年过去了,活着的人证更少了。”李晓方说。
多位专家认为,近年来,学界对731部队在东北的各种罪恶活动的研究相对重视,而对侵华日军在南方开展细菌战研究相对薄弱。尤其是近十年来,整体研究趋于停滞。
曾在东部战区总医院工作,也曾参与深度报道1644部队的大公报记者陈旻说,很多老同事看了自己工作的医院曾被侵华日军作为细菌战人体实验基地的报道,感到震惊和愤怒,接着又说“幸好他们没有成功”。“我很惊讶,大家都对这段自己身边的历史如此陌生,很多人至今以为细菌战只停留在实验室里。”陈旻说。
专门到南京调查1644部队遗址的日本友人原文夫感慨道,石井四郎等众多战犯在战后均未被追究责任,有的人还把细菌战人体实验结果拿来做论文的材料,还有人官拜大学校长、医学部长、医学所长等要职。“对于这些人的罪过,日本医学界保持缄默,未曾告发反省,我对这一切感到非常羞愧。”原文夫说。
受访专家表示,希望未来能够有更多的国内外专家学者共同开展研究,寻找更多的史料档案和实物,来揭示那段鲜为人知的历史,揭露这种反人类的罪行。“唯有保存历史记忆以史为鉴,才能有力反击歪曲历史真相的企图,防止罪行重演。”中国抗战史学会副会长朱成山说。(记者 蒋芳)
来源:新华每日电讯
徐怀中:牵风记牵风记(长篇节选)
徐怀中
(首发人民文学 2018年12期,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单行本)
献给我的妻子于增湘
目 录
演奏终了之后的序曲
之一章 隆隆炮声中传来一曲《高山流水》
第二章 让春天随后赶来好了
第三章 瑟瑟战栗的紫薇老树
第四章 野有蔓草
第五章 他发现了一颗未经命名的小行星
第六章 一道明丽灿烂的战地风景
第七章 军事指挥艺术是铁血之气的结晶
第八章 一名女八路一只灰鸽一簇蒲公英
第九章 我听到了此兴彼落的历史足音
第十章 你错误选择了自己的出生年代
第十一章 以晋冀鲁豫三千万人民的名义
第十二章 黄河七月桃花汛(上)
第十三章 黄河七月桃花汛(下)
第十四章 一匹马等于一幅五万分之一地图
第十五章 活在二十世纪的古代野马群
第十六章 她们来不及照一照自己的面庞
第十七章 中间地带
第十八章 零体温握手
第十九章 找回你昂首阔步的雄性姿态
第二十章 大别山主峰在烈焰升腾中迅速熔化
第二十一章 这种气味不是河水清洗得掉的
第二十二章 出自她的记忆而非幻听幻视
第二十三章 这是你一生中更大的荣幸了
第二十四章 现代人的听觉依然处于休眠期
第二十五章 一个永不腐朽的句号
第二十六章 “一号”首长深觉愧疚与羞耻
第二十七章 接受处决而不接受五花大绑
第二十八章 银杏树银杏树
与序曲同步之尾声
《牵风记》首发于《人民文学》2018年12期
演奏终了之后的序曲
战争年代同属一个“山头”,胜过血缘亲情,年年必有聚会,每次聚会必须大撮一顿。吃什么是次要的,主要是碰杯喝酒;喝酒是次要的,主要是叙旧畅谈。又哪来的那么多话题可谈,老家伙们凑在一起,无非是以他们永久不灭的 *** 火焰,将一堆堆历史灰烬重新点燃起来,发一通感慨罢了!
晋冀鲁豫野战军独立第九旅高、中级干部聚会,由旅二号首长老政委牵头。人到齐了,少不了先要传看一幅加了相框的放大集体照。一色灰军服,密密麻麻挤满了整个画面,男同志分几排站在后面,前排全部是女同志,席地而坐,个个喜笑颜开。
这幅照片各家客厅都挂得有,那不算数,要看原版。是摄影记者本人在炮火硝烟中背过来的,具有文献价值。小心翼翼地从上一个人手里接过来,又小心翼翼地传给下一个人,仿佛在传递一件明代官窑青花瓷。于是又议论起了小汪,前排右起第九那位女同志。
照片下沿注明:摄于1947年6月30日抢渡黄河前夕。
至一九四八年初春在大别山牺牲,小汪再也不曾有过拍照机会。这一张集体照,也是她的一幅遗照,她永远被定格在十九岁。
她的职务是文化教员,因为编制在旅司令部,统称参谋。汪参谋!一个颇富于铁血意味的职务名称,加在颇为“洋”气的一位北平女学生身上,让人感觉奇异而又亲切。干部战士都喜欢喊她“汪参谋”,或是“小汪”,很少有谁按照花名册上登记的正式姓名,叫她汪可逾。
“匪夷所思!匪夷所思!”
原九旅宣传队指导员,又在重复发出他的惊叹。他无论如何不能理解,每次观看这幅集体照,目光首先接触到的,总是汪可逾这张笑脸儿。从不会首先聚焦到别的任何一个人,一次也没有过。请教各位,为什么?
之一个解释是,拍摄的那一刻,小汪眼睛注视着镜头,洗印出来肯定就会有这个效果。你在看照片,她恰好就正在望着你,仿佛她总是抢先向你打一个招呼。这个说法明显站不住脚。摄影员三番五次在喊:“眼睛看镜头!笑!笑!笑!一、二、三!”同样享受了百分之一秒的曝光,小汪又何曾得到了什么有利条件?
第二个解释,小汪初到太行山抗日根据地来,从家里带了一张古琴,照片上小汪是抱着木制琴盒的。大家不认得古琴,不知那是一件什么武器,觉得挺稀奇的,所以首先会注意到这个北平古琴女。这一种说法也不能成立,宣传队员也有抱着胡琴抱着三弦的。
又一种解释,参加聚会的男士,占相当大比重,当年都曾暗暗对小汪抱有过不切实际的幻想。什么时候回想起来,一个妙龄少女的目光总还是不可抗拒的。胡扯胡扯!所有观看这张照片的女同胞,无一例外,也都是首先被小汪所吸引,那又该怎么解释呢?
有人分析,大家从内心深深怀念着这位革命烈士,不由自主,目光先寻着她的方向去了。这一说,看似很有道理,细想也过于勉强。照片上还有其他几位战友,也同样是在大别山牺牲的,有什么必要厚此薄彼,只注意某一位烈士呢?
特为此事,找了一些陌生人来做过测试。照片上的面孔他们一个也不认得,事先又不作任何说明、不给任何暗示,只把照片拿给他们看。同样的,他们也都是更先注意到了前排右起第九人——汪可逾。
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集体照出自旅政治处蔡干事之手。当初一个小八路摄影员,可怜巴巴的。野战军及各纵队专职摄影员配备的,不是“徕卡”便是“蔡司”,三脚架等配件一应俱全。发给小蔡的照相机,是一架破旧战利品“罗来可德”。最惨的是不发给胶卷,自己想办法。自己哪来的办法?现在,摄影艺术圈内尊称他为蔡老。脖子上挂的是“长枪短炮”,作品多以“战地即景”为题,在军内外颇有影响。
蔡老站起身,明白是有话要讲的样子,大家即刻安静下来,听他发表讲演。
“每年聚会,总要由这幅照片,谈论到小汪那种标志性的微笑,可是我总不作声。我一张口,自知属于奇谈怪论,不足为信。九旅诸位老友,一个个都是有科学头脑的人,张口科学实验,闭口理论数据,对我的看法一概持批判态度。
“现在好了,我在报纸科技专栏看到一则报道,根据荷兰语言心理学研究所一项研究表明:‘只有微笑和放松的表达是与生俱来的,其他感情的表达则是后天习得的。’报道篇幅虽小,一个豆腐块,回答了我的全部问题。
“OK!我们不妨天马行空来设想一下。人类繁衍生息的悠悠长河,分流出了那么一缕涓涓细流,于水流终端,借着小汪的面部表情喷发出来。不!不是喷发,讲喷发便不成其为微笑,那是仰天大笑了。小汪的笑容,正如含藏于心底的一汪清泉,缓缓涌出,叮叮咚咚四处流淌着,永不干枯。
“我相信各位都有实际体会,初次与小汪相识,只看她羚羊般的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清澈见底。双方的距离一下便会缩短为零,仿佛很早很早以前就彼此相识相知。
“好了!我们回到这张集体照上来。各位请看,镜头以内全体将士一模一样做欢笑状,所有含苞待放的花朵齐刷刷地全开了。这一种笑容,是无源之水,是无本之木,千人一面,千篇一律,如同全国通用粮票似的。不是我糟蹋你们,人家怎么会撇开那一张粉团团的笑脸儿,而迫不及待来欣赏一张一张的通用粮票呢?”
之一章
隆隆炮声中传来一曲《高山流水》
1
“野政文工团”(晋冀鲁豫野战军政治部文工团)派出一个小分队,来九团慰问演出。小分队不足十人,只能出演一些短小的节目,独唱独奏、快板剧、活报剧什么的,多是根据新近几次作战中的英雄事迹新排出来的。思想内容没得可说,可是出来进去总是那么几个熟悉面孔,太乏味了!台下开始发难:“不看!不看!不看!”
最初只有少数人起哄,像是受到恶性传染,到处尖声刺耳地打起了口哨。特别是几个伤员,挥舞双拐喧闹不止,一阵又一阵连续炮轰:嗵!嗵!嗵!直到把演员给轰了回去。
报幕人从大幕中缝处钻出来,他每次出现,观众都以为演出将会做出重新调整。这是一个顽固派,仍旧按照预定顺序,不紧不慢报出了下一个节目。台下又狂呼乱喊起来:“出来一个坤角儿!出来一个坤角儿!”
起先虽是在闹哄,并没有明确提出自己的“纲领”,不知道他们究竟要的什么。现在好了,人家亮明了,要看“坤角儿”。七拼八凑的一台“光棍”戏,就想撑得下来这个局面吗?
宣传队队长亲自到大幕前讲话,面目严肃到不可能更加严肃:“喂!喂!喂!我们不是旧社会的戏班子,不是唱堂会。我们的女演员,是 *** 所领导的革命军人,是我军全体指战员的一个组成部分。我可以负责地向你们声明,我们这里没有什么坤角儿,绝对没有!”
“有!”“有!”台下齐声揭露。
小分队里确实有两位女演员,可是今晚排定的节目单里没有女角,分派她们俩反串鬼子兵。长头发掖在钢盔里,一撮希特勒小胡子,穿一身缴获来的日军军服,半高靿皮靴,完全隐去了女性的生理特征。从头到尾没有她们一句台词,绝不会露出“雌”声,谁知还是露馅了。观众的眼睛带X光的吗?他们是从哪里识破机巧的呢?
如果宣传队开通一点,就让两个女演员脱掉“大日本皇军”军服,加演几个小节目,既有“乾”又有“坤”,台上台下的尖锐对立就此迎刃而解,何乐而不为呢?不行!称呼我们的女同志为“坤角儿”,是对她们个人的严重污辱,原则问题,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团长齐竞接到报告,风是风火是火地赶来了。
大幕拉开了,台口高高挂起一盏汽灯,纱罩射出幽蓝幽蓝的光,把舞台上下照得如同白昼。齐竞健步登上舞台,笔直地站在台口,一动不动,一言不发。显而易见是向台下表明:我有充裕的时间和耐心,等你们闹腾一个够,什么时候不想闹了,我才开口讲话。有人认出了团长,彼此提醒:“一号!”“一号!”
前面几排观众端端正正坐好了,远处的人似乎觉察出有什么不对头,也都不敢再出声了。齐竞这才开始队前训话,听上去似乎是在开玩笑:“我应该祝贺大家,你们开创了一项历史纪录。自打我们团有建制以来,还从没有发生过今晚这样热闹的新鲜事。”他陡然以高八度嗓音怒吼道,“丢人现眼!给八路军丢人现眼!给‘虎团’全团将士丢人现眼!”
独立第九团擅长夜战,在百团大战中屡建奇功,被八路军前方总部授予“夜老虎团”称号。部队上上下下引为骄傲,总是喜欢亲切地使用简称,我们“虎团”怎么长、我们“虎团”怎么短。齐竞强按怒火,改用平静的语气说:“我知道,最近几次战斗伤亡比较大,有的重伤员,更多是往悲观的方面去想,情绪很不正常。可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成为聚众滋事发泄不满的理由。野战军总部派演出队下来,你们叫喊不看!不看!那岂不就是说,我们不稀奇上级的关心爱护!我们不稀奇上级前来慰问!我把话撂在这儿,勿谓言之不预也!凡带头闹事的,不论是干部还是战士,也不问是轻伤重伤,逃不过纪律处分。别抱怨我这个当团长的不唱红脸唱黑脸,这个处分是你自己申请下来的!”
全场空气像是凝结在一处,紧张极了,大家都听到自己的心咚咚地跳。“一号”降低了声调又说:“事情竟然闹到了这步,只能是由我和政委去向上级首长作检讨,去请求处分。”齐竞转身向当值的现场总指挥挥手说,“解散!各单位带回!”
总指挥以洪亮的声音发出口令:“全体起立——”
部队齐刷刷地一下起立,自动整理了队列。另一半场地是留出给当地群众的,指挥官的口令并不包括他们,但他们也都随之站起了身。老乡们叹息说,可惜一台好节目,就这样吹灯拔蜡了。
2
“请等一下!请等一下!”传来一个女孩子的呼喊声。
齐竞远远看到,那个女孩子站在场地最后,一只手抱着长长的一个什么物件。部队和群众是间隔开来的,好像是特为女孩留出的一条通道,她一溜儿小跑来到了台前。她很有自信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是受过良好教育的,脸上总挂着那么一丝天然的微笑。同时他认出了,女孩抱在胸前的是一张古琴,用锦缎琴囊包裹得严严实实的。
女孩仰起脸,向高居于舞台台口的齐竞提出交涉:“首长同志你好!碰巧我带着古琴,就由我为大家弹奏一支曲子可以吗?”
一个花季少女怀抱古琴,突然出现在队列前,齐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陪同女孩子的地方干部上前说明,她是从北平来的女学生,要报考边区 *** 开办的太行第二中学,路经此地,正好赶上“虎团”在开晚会。
齐竞脸上顿时感觉热辣辣的,这一下,让沦陷区来的女学生看笑话了!女学生自告奋勇,由她来演奏一曲古琴,让“一号”首长颇费斟酌。应该欣然接受,还是婉言谢绝呢?齐竞已经下令部队解散,并且也已经在队前宣布,要用一段时间来整顿纪律,否则这个部队今后可怎么带?“厚而不能使,爱而不能令”,考虑到古代兵法有这句格言,齐竞实难接受这位古琴姑娘的提议。
可是,他又不能不暗自警告自己,一个似懂事又不懂事的女学生,心里怎么想的?立即付诸行动,并无任何顾忌。作为现场的更高指挥员,决不可冷冰冰地板起面孔,对待如此天真烂漫的一种想法,劈头一瓢冷水浇下来。
“欢迎欢迎!请到台上来!请到台上来!”齐竞正式发出邀请。
汪可逾登上舞台,她已经迫不及待地解开琴囊,取出了古琴。
“啊哟天哪!这不是一张宋代古琴吗?”齐竞惊呼。
夜老虎团团长,带兵打仗的一位老总,凭什么他一眼就认出了这是一张宋琴呢?愈加令北平女孩惊奇不已的是,团长一边爱不释手地鉴赏这张千年老琴,一边随口吟诵出了白居易《废琴》诗句:“丝桐合为琴,中有太古声。古声淡无味,不称今人情。”
女学生也来了兴致,以白居易的另一首诗作回应:“七弦为益友,两耳是知音。心静即声淡,其间无古今。”
齐竞忽然意识到,自顾和北平女学生吟诗论琴,把部队扔在那里不管了,他连忙示意让部队坐下。现场指挥立即发出口令:“请注意!全体——坐下!”
老乡们也都重新围拢上来,等待恢复演出。姑娘席地坐在台口,盘起双腿,将古琴平平架在大腿上。自古便是这样盘腿抚琴的,她取的是最为标准的一种弹奏姿势。
自然是由齐竞担任了报幕员,他这才想起,不曾问过北平女学生姓名。
“我姓汪,叫汪可逾。三点水的汪,可不可以的可,逾越的逾。”
“下面安静!下面安静!现在,让我来介绍这位古琴艺术家汪可逾女士。大家看到了吗?古琴,也叫‘七弦琴’,又称‘瑶琴’、‘玉琴’。是中国一种最早的弹拨乐器,有文字可考,不会晚于尧舜时期。好了,我不能再多口多舌招人讨厌了,就请小汪同学为大家演奏一支古琴曲,好不好啊?”
“好!”来自山区的农民士兵们,祖祖辈辈不知古琴为何物,台下虽有反应,但不甚热烈。
只见汪姑娘缓缓抬起右臂腕,纤纤素手弹出了一个散音——空弦音。她的这张宋琴共鸣极佳,洪亮一如铜钟。团长看出,北平女学生从不曾在这样的野台子上表演过,不知道先要大喊大叫报出自己的演奏曲目来。
他问:“小汪同学,你之一个弹什么曲子?”
“《高山流水》。”
《高山流水》,齐竞也略知一二。唐代化为《高山》《流水》两支乐曲,后经清人蜀派琴家张孔山改编,以大量滚、拂、绰、注等手法,作洋洋之水声,人称“七十二滚拂”。至今更一统天下,诸多名家几乎无一人不是尊张氏传谱《流水》来演奏的。齐竞心存疑惑,难道这个小小年纪的女琴童与众不同吗?
他问:“请问小汪同学,你弹《高山》,还是《流水》?”
汪可逾加重语气回答:“不是《高山》,也不是《流水》,是《高山流水》!”
“这么说,你从来不弹《高山》,也不弹《流水》,是吗?”
“是的,我只弹《高山流水》。”
“是老师要求你这样,还是家长规定下来的?”
“不是老师,也不是家长,纯粹是我自作主张。”
齐竞以探讨的语气说:“好多人讲,‘七十二滚拂’汹涌起伏,大气磅礴,构成了全曲最华丽最坚实的 *** ,为什么不可以一试呢?”
古琴女孩从容回答说:“不做过多缓急变化,任其一路流淌下去,让人领略到‘不舍昼夜’的意味,不是更有内在神韵吗?”
齐竞深深点头,转身报出了之一首曲名:《高山流水》。
离开舞台一段距离,便可以隐约听到远处接连不断的炮声。台下观众早把战火纷飞隆隆炮声掷诸脑后了,一支古琴曲营造出了超乎音响感受的一种空幻氛围,清风明月,万籁俱寂,令全场军民泰然心悦,陶醉不已。
3
那时候看晚会,怕就怕的是汽灯闹“ *** ”。太行山剧团上演曹禺的《日出》,记不清总共多少次停下来修理汽灯。戏演到尾声,观众伸着懒腰举目远望,群山背后已然显现出一片曙光,只听有人欢呼道:“我看到真格儿的日出了!”
《高山流水》刚演奏完毕,汽灯突然灭了。汽灯一直修不好,总不能让这位少女演奏家一个人傻傻地在那里坐等,“一号”首长只得上前陪同聊聊。虽然没有灯光,却也并非漆黑一片,在全场军民众目睽睽之下,齐竞同北平女学生坐在台口,面对面侃侃而谈。仿佛在古琴演奏之间,加演了一出只有两个角色的对口小话剧。
齐竞注意到,正式进入演奏之前,女孩先要给出一个空弦音,一曲终了,又要缀加一个空弦音。他问:“小汪,你每次演奏,都要做这样的特别安排吗?”
汪姑娘不无得意地回答说:“是的!这是我给自己立的一个特别程序,我自幼痴迷于空弦音。”
齐竞忍不住又问:“这,我就真的不懂了。古琴分为散音、泛音、按音,三种音色交相辉映而有万千气象,为什么汪姑娘会对散音情有独钟呢?”
“不!我不至于幼稚到那个地步,要在几种音色中区分主次。不过,可能是出于个人痴迷,我一直把空弦音看作是古琴音乐中最本质的单音。琴弦全长处于自然虚悬状态,不加琴码,无任何外力的制约。在这个特定意义上讲,空弦两端之间,应当被视为无限远。中国古琴立声于这样一个无限远的自然空间,所以是一枝独秀,有别于世界上任何一种弹拨乐器。”
“一号”很有些不以为然,他毫不掩饰自己倚老卖老的态度:“儿童兴趣,儿童兴趣!毕竟你不能全部用空弦音弹一支曲子给人家听吧?”
汪可逾依然笑眯眯地回应说:“我想您应该知道,汉代以前,古琴演奏原本就是只弹空弦,以后才逐渐摸索用左手按弦取音。认真计算下来,汉代至今,这才没有几天的事儿!”
假如是女孩一次又一次挑起争辩,那会显得很正常,年少气盛情有可原。事情反过来了,一个有年岁有地位的人,不停地对一个女学生发动攻势,不觉得太过分太无趣了些吗?齐竞意识到了这一点,以一阵仰面大笑代替言语,掩盖了自己的窘迫。
汪可逾直视着对方说:“您讲话够咄咄逼人,不给别人留一点余地。”
齐竞连连摇头说:“不不不!你真的看不出,我是和你打嘴仗开玩笑吗?”
4
汽灯修好了,古琴演奏接着往下来。汪可逾的一曲《平沙落雁》没有弹完,汽灯又灭了,又要放下来修理。
台下群众并无怨言,这样倒好,一些年轻母亲,怕婴儿受凉,留在家里,由老奶奶看着。母亲恰可借用修理汽灯的间隔,跑回家喂几口奶,一边掩着怀,急急忙忙赶了回来。老农们也借这工夫,回家给牲口添两把草料,搅拌几下,什么也耽误不了。
半大不小的娃娃和女孩们,舒舒服服坐在树杈上,相当于高级剧院的包厢。有那种不三不四的人,等着汽灯灭了,扬起手在女孩臀部美美地摸了一把去。
小闺女压低了声音“大”叫:“娘呀娘呀!有人摸我!”
母亲喝唬女儿说:“你不嚷嚷谁知道?看戏!看戏!”
全场观众在黑暗中哑没悄声地耐心等候着点亮汽灯,谁都不愿意破坏了良好的现场秩序。
二十世纪末,军事科学院一个战史编写小组重访太行山根据地。抗战初期许多著名战例,便发生在这一带,日军发起空前规模的一九四二年五月大“扫荡”,此地也正是遭受祸害的中心地区。当地七八十岁以上的老人,全都作为亲历者接受了采访。
让来访者大失所望,老人们对当年战斗中许多生动感人的细节记忆很模糊,掏不出他们几句话了。而要成年未成年的一个北平女学生,以她尚不娴熟的技艺弹奏了几支古琴曲,老人们却至今难以忘怀,连种种细节都能讲得出来。那位汪姑娘怎样席地而坐,怎样将古琴架在双腿上,又怎样缓缓抬起右腕,以右手中指尖弹拨出一个空弦音。
那天独立第九旅举办的军民同乐晚会,远远超出了娱乐的涵义,令战史编写组各位将校难以置信。
而事实上,那个夜晚军情正是十万火急。日军已经完成隐蔽合围部署,并组成了“挺进杀入支队”,企图对太行区领导机关来一个迅雷不及掩耳的向心奔袭。我军则采取“敌进我进”战术,适时向日军后方交通线和据点发起猛烈攻击,迫敌回援,变被动为主动。敌我双方作战指挥的电报讯号往返交错,在茫茫夜空织成了一张无形的网。汪姑娘的古琴曲,悠悠然穿过那张炽热的电讯网,随疾风流云远远传向四方。
齐竞接到指挥部AAAA加急电报,来不及先向汪姑娘打一声招呼,让她终止演奏,而是直接向全场宣布:“全体起立!出发!”
转眼之间,台上已经空空的了,幕布一收,再看不出这里有过什么舞台的痕迹。“一号”和他的两名警卫员已经上马了,团民运科(民众运动科)科长跑来报告,说那个北平女学生向他报名参军,非跟着部队走不可。
齐竞一听就急了:“你有脑子没有?她拿着边区 *** 的介绍信,要去太行二中读书,你半路把人给拐跑了,怎么交代?”远远看见,小汪深一脚浅一脚向这边跑过来,他指头戳着民运科科长的鼻子尖喝令:“甩掉她!听清楚了,甩掉她!”
齐竞一抖缰绳飞奔而去,两名骑兵通信员紧随其后,消失在黑暗中。
第二章
让春天随后赶来好了
1
汪可逾随二哥奔赴延安,照北平地下党安排,经洛阳、灵宝、潼关、华阴一线去西安,而后便可以坐“八路军西安办事处”的军车前往延安。战事吃紧,潼关、华阴一线不通车了,他们只得步行前进。步行没有问题,要命的是,必须坐小船渡过一道黄河河汊。他们舍近求远,几乎绕行了整个中原大地,为的是避免在风陵渡坐摆渡船接受盘查。现在又冒出一个渡口,必须经受加倍严厉的检查,活见鬼了!
联络人雇到一只小船,约定远离渡口,从一处较为隐蔽的地段偷渡过河。水流湍急,小船不可能再靠近岸边,相距十多步开外,好在中间有一块大石头,二哥抢先跳上大石头,再跨步跳上船去,回过头来接应妹妹。
妹妹想从那个大石头上,先将小件行李一样一样抛到船上,最后是抱着古琴跳上船去。衡量自己的能力,她肯定做不到,掉进水里琴就完了。考虑先把琴拋过去,然后再空手跳上船,只是一层棉套包裹着,琴势必要给摔烂了。怎么办?姑娘下不了这个决心。
二哥决定跳回到大石头上,把琴带过来,好让妹妹空手跳上船。船工一下拉住了他,说他跳回大石头上,会带有很强的惯性前冲力,弄不好妹妹连人带琴给撞下水去。船工只顾阻拦哥哥,放松了撑船,小船忽的一下被冲向下游,眨眼间只看见一个小黑点了。
船上传回来二哥嘶哑的呼喊声:“回家去!回家去!”
短时间不可能立即恢复联系,要回北平已经很不现实,汪可逾只好改乘德石线向西去,在河北衡水一个小站下车,来到了冀南地区抗日 *** 第五专员公署所在地。经与北平联系,确定先送她前往河南涉县太行第二中学学习。
人的命运,总是这样阴差阳错,随着某个十分琐细的环节偶然发生改变,便会出现具有必然性的某种截然不同的历史机遇。
假如不是因为带古琴上不了船,而是如期到达了延安,汪可逾个人档案中“履历”一栏所填写的,就完全是另外一本生动有趣的人生寓言了。前往太行第二中学报到,偏偏路经“夜老虎团”驻地,又偏是这天团部晚会有人闹事,于是乎便构成了一个机缘,她认识了晋冀鲁豫军区独立第九团团长齐竞。
与齐竞相识,毫不夸张地说,彻底改变了这个北平女学生的人生轨迹。
2
在太行第二中学,一年到头尽跑“扫荡”了,汪可逾“泡”到了第四个年头,才终于举行了毕业典礼。
在此期间,九团已扩编为旅的架子,正式组建为“独立第九旅”。古代数学称“九”为更大数字,又是“久”的谐音,包含有久经战阵而从无败绩的意思,凡独立建制部队,大多延用这个“九”字。齐竞坐骑“滩枣”臀部的火印,也烫的是一个 *** 数字“9”。
军务处向齐竞报告,几年前在晚会上演奏古琴的那个北平女学生,从太行中学毕业入伍,指名要求分配到她所熟悉的这个“老”部队来,果然如愿以偿。今天她来九旅司令部报到,规定排以上干部到职,须由旅“五号”——参谋长齐竞亲自谈话。
汪可逾敬了一个军礼:“‘一号’还记得我吗?”
站在一旁的军务处长提示她说:“不能再喊‘一号’,现在是我们独立第九旅‘五号’首长。”
齐竞抢前一步,帮汪可逾从肩上取下古琴:“我们又见面了!小汪同志!你连介绍信都不必带,只管去大军区文工团报到好了,他们求之不得的,准得杀一口猪来欢迎你。可你还是到九旅来了,我们全旅将士莫不引为自豪。”
小汪眯起眼晴盯问齐竞:“请问‘五号’,那年晚会结束,我就向民运科科长报了名,要求在九团留下来。首长命令民运科科长说:‘甩掉她!甩掉她!’干吗?我是真的那么让人讨厌吗?”
齐竞绝对想不到,将近五年之后,女孩会在这里等着他,忙说:“冤枉冤枉!我怎么可能如此简单粗暴,对待一位自愿参军的女同胞呢?当时的情况是,边区 *** 要送你去太行中学,我半路上把人‘拐’跑了,违背组织原则。”
这个道理听上去冠冕堂皇,完全说得过去的。但“五号”忽然意识到,在这个女孩面前打哈哈,玩弄言语上的花招,只能暴露自己是怎样虚伪。他当即改口说:“小汪!我们不绕弯子了,实话跟你说,那天舞台上汽灯灭了几次,我发现你有夜盲症,又是平板脚。当晚部队的任务是七十公里强行军,直逼白晋公路一线,要带你走的确也不现实。很对不起,请多多原谅!”
夜盲症报名入伍不合格,理所当然,夜行军不能总靠别人牵着扶着。平板脚有什么要紧的呢?人的足底是多个小骨块相连,形成内侧中部拱起,行走不会着地,叫作脚弓。平板脚没有脚弓,行走全脚掌着地,所以足部没有弹性,肌肉韧带活动不能持久。走不了路,部队谁能留你?不过,已经穿上了军装,稀里糊涂也就是那么回事了,所以“五号”才如此直言,毫不顾忌。话一出口,看见汪可逾表情不对,齐竞知道自己多口了。
小汪突然之间显得忧虑重重。从小患有夜盲症,又是平板脚,爸爸妈妈一大家人都不懂得,有这样严重的生理缺陷,本来就不能考虑奔赴延安的。现在,她明明知道自己身体条件不符,尤其是在作战部队,恐怕终会面临“甩掉她”的尴尬局面。
“五号”反而不得不极力劝慰她:“我们已经告别了太行山,接下来要开展‘平汉战役’,属冀鲁平原。夜行军你只管跟着前面一个人影往前去就是,充其量是被红薯秧子绊倒了,横着竖着都摔不到哪儿去。”
确定汪可逾就留在旅司令部,职务是文化教员,主要负责教机关干部战士学习文化。司令部没有干事、教员这一类编制,确定她为军务参谋。
3
一位印度文化学者讲:人的性别意识无时无刻不在起作用。
他举例说,飞机失事了,一具尸体横在那里,你头脑中浮现的之一个念头是什么?绝不会是急于想知道这是一个印度人,还是一个中国人,或是一个马来人,也不会想知道那人的年龄、姓名、地位、学历。你之一个急于想知道的,这是一个男的,还是一个女的?
齐竞自问,当真这是我的性别意识在起作用吗?为什么我会如此紧张,生怕汪可逾有一天会被调离九旅?本来嘛!九旅是作战部队,根本不需要精通古琴的文艺人才,只要大军区文工团来一封“商调函”,九旅就没有理由不放人走。
将近五年过去了,汪可逾保持不变的,唯有她让人无不心生好感的那种标志性的天然微笑,此外一切彻底改变了。她已经不再是要成年未成年的那个干瘦干瘦皮肤略显发黑的女学生,似乎是按照同比放大了的一名白白净净丰满而又匀称的十七岁女八路。和一般少女们相比,她双乳位置略略靠上去了几分,走动之下,胸部先自向前送出一点,平添了几分轻灵俏丽。
初次见面,齐竞就已经在反复审视着小汪的一双手了。只是左手大拇指和无名指因为按弦,留下一道浅浅的凹槽,不细看不是很明显。“非我不惜白玉手,三层霜茧入琴门。”圈子内虽然流传有这个话,实际上并无多大影响。
司令部机关的女同志们,无不羡慕以至于是嫉妒汪可逾的一双手。她们纷纷议论,矮小的女人指头短粗,肉乎乎的,不必去讲。高挑个儿的女性,手指伸出来干干瘪瘪,也并不怎样中看。汪可逾十指尖尖,三个骨节格外分明,如用细线束紧着,指头肚 *** *** ,而又不显得粗泡泡的,连同整个手掌,十分协调,无可挑剔。
据说在弹拨乐器中,古琴的指法最美、更具观赏性。这个结论又是如何得出的呢?假如你看到过我们九旅司令部女文化教员小汪弹琴,这个问题应该就不是问题。在四个八度的开阔音域之间,以变换多姿的五十几个指法在弹拨跳荡,在轻挑细抹,能不养人的手吗?
齐竞绝对不会坦白告知别人,他理想中他的“另一方面”,正应该是如跳高运动员那样高大健美型的,却又并不当真够多么壮实,略显有那么几分柔弱的样子,才是他所中意的。其实,他也未见得能够上升到理论层面,说明为什么必须足够高大丰满,而同时又要保持着女孩儿家天生柔弱的一面,无非是依小汪体形为标准定下来的一个标准就是了。
更是三缄其口,他决不会向任何一位好友透露,女方身体的哪一个或是哪几个具体部位,从视觉上构成了对他的更大杀伤力。一言以蔽之,这次再见到汪可逾,他仿佛被一颗子弹击中了,好在他并没有应声栽倒在地。
当天的日记,他写下了这样几行字:
何曾料想,五年之后的今天,她又带着自己的古琴前来司令部报到了。韩愈有句“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九旅司令部驻地无论遥看或是近觑,早已是嫩绿一片,让春天随后赶来好了。从即日起,必须时刻警惕自己了!
4
除去汪可逾,也还有从北平或是重庆、上海到太行区来的。他们处处学着老同志的样子,要不了多久,也成了地地道道的“老”同志了。汪参谋不同,她丝毫没有改变自己固有的人生姿态,甚而至于也未能改变她日常生活中一些与众不同的做法,小汪依旧是小汪,总也“老”不起来。
比如,通常人们开门关门的那个部位,用手接触频繁,她认为是最不卫生的。总是高高举起臂膀,手按到房门的上沿把门推开,随后背对房门,轻轻向后蹬一下,咣当一声,房门磕上了。不知道世界上还有没有第二个人,是采取此种特别方式开门的。
有人讽刺说,小汪的床铺简直就是“皇家禁地”,不分男女长幼,一概不许人坐她的床单。不错,这个情况完全属实。可是,从不曾发生过那样的尴尬局面,人家坐下了,她赶人家走。小汪在床边加铺了长长的一条白布,客人只管在床边坐下,过几天她换洗一下那条布。她从没有嫌弃别人不卫生,也从没有因为自己的卫生习惯妨害了什么人,井水不犯河水,你管得着吗?
共青团(共产主义青年团)每月交团费,小汪总是用一块白色小手帕托着钱,完了收回手帕,洗洗再用。
团小组长火冒三丈:“汪可逾同志!你是受过候补期培养教育的,应该懂得,交纳团费是一个共青团员应尽的神圣义务。这钱是太行边区 *** 发行的唯一合法货币,沾都不能沾你的手。你想过没有,这属于什么性质的问题?”
小组长比小汪年龄更小,如此义正词严的样子来教导她,让她觉得很好笑。
“怎么啦?您也用手帕把钱收下,不就得了!”
5
汪可逾还有那么一种怪毛病。已经上床休息了,发现地上两只鞋子摆得不整齐,而且是右脚鞋子在左边、左脚鞋子在右边,这是她绝对不能忍受的。非要爬起来,把两只鞋子摆得端端正正的,才安心入睡。
房东大门上新贴了对联,“春前有雨花开早,秋后无霜叶落迟”。左右门联高矮不一,这就不说了,最糟糕的是上下联位置贴颠倒了。如果是别的人家,小汪可以绕道走,避免经过这家大门口。偏又是房东,出出进进逃不开这一副倒装对联,这不要了她的命吗?
小汪借用别人毛笔,写了同样的一副红对联来,要帮老乡更换一下,不料房东老大爷不干。小汪耐心解释说,春种、夏长、秋收、冬藏,这个顺序是铁定的,上下联倒过来,绝对不可以!老大爷笑着说,自打 *** 开天地,三皇五帝到如今,没听说过谁家贴门联,把时令四季给贴乱了。
部队即将开拔,小汪和房东还在纠缠不休。解劝小汪没有用,不把春夏秋冬理顺了,她是不肯罢休的。军务参谋试图说服老大爷:“你家的门联,当然应该由着你老人家。问题是,上下联倒贴过来,那字里行间就变成两句骂人的话了。要不要更换一下,您自己斟量。”
房东老大爷心服口服,换,换,换!
旅政治部宣传科姜科长,人称“姜马克思”,给全旅干部宣讲过艾思奇《大众哲学》的。根据这位学术权威论证,汪参谋的这一种“怪毛病”,俗称“平衡觉”,也不妨称之为“美感直觉”。他说:“我以严肃态度告诉你们,这是先天设定的一种强烈意识,是人类所共有的一种‘通病’。不仅小汪有,我本人就有,即使是目不识丁不知美学为何物的人,也同样会有,你们少见多怪了。”
6
机要室报务员之一次和汪可逾相遇,老远老远,小汪便送出了她特有的微笑,轻声轻语道一声:“你好!”
区区小事,回她一个“你好”,各走各的路不就得了?可对报务员来讲,这无异于一场意外遭遇战,他完全陷于被动,一时张口结舌的,不知道如何来应对她的问好。
依着农村的习俗,彼此见面总是问“吃了没有”。部队集体开饭,见面问“吃了没有”,就显得很滑稽。于是省略了互致问候,见面大呼小叫,相互拍拍肩膀头,或是当胸恭敬你一拳,战友深情哥们儿义气全在其中了。不过,那一拳过来不知你挺得住挺不住。
有那么一位仁兄,出了名的爱耍贫嘴。与汪参谋相遇,他有意要逗一逗她。小汪礼貌地向他问了声:“你好!”
“你是指哪一方面?”他当即反问。
小汪愣住了,从不会有人这样反问,只好回答说:“各方面的。”
对方十分犯难的样子:“啊哟!那就复杂了,虽是个人问题,很多方面和国内国际形势都有紧密关联,几句话怕讲不清楚。”
司令部机关的女同志,都有这样的亲身经历。夜色沉沉,传来女人的一声问候:“你好!”因为光线黑暗,看不清她的面部表情,发自内心亲近友好的语音表明,小汪在睡梦之中,照例向别人送出她特有的那种标志性微笑。
汪参谋竟是如此执着,仿佛永无休止地在推广着仅仅属于她一个人的这种民风习俗。曾有人问汪可逾,总是你在向别人问好,是不是也有谁主动向你道过一声“你好”呢?小汪默默摇头。她不好如实回应,却也不便给出否定答案,于是模棱两可说:“应该是有的吧?”
实际上直到她生命结束,从不曾领受过九旅战友们任何一个人的一声问好。
徐怀中(著名作家、 *** 艺术学院首任文学系主任)
这些“哭笑不得”的穿帮镜头,如今个个都成了经典,你都看过哪些阅读此文前,点下关注,方便您进行讨论和分享,感谢您的支持和理解!
导语:
观众对于电视剧中的穿帮镜头常常感到疑惑,为何导演和编剧对细节如此漠视?这篇文章将带您深入剧中,探讨那些让人啼笑皆非的离谱台词和场景,以及在电视剧中的一些匪夷所思的情节。不经过大脑的台词,让我们一同揭开电视剧世界中的奇葩面纱。
电视剧中的穿帮镜头,常常让观众不禁质疑编剧和导演是否真的把他们当傻子。
从离谱的台词到匪夷所思的场景,让我们一起深入电视剧的世界,探讨那些让人啼笑皆非的时刻。
首先,让我们回顾一下一部古典名著《红楼梦》中的一个经典穿帮情节。原著中,进入大观园的是刘姥姥,但在某个电视剧版本中,这个细节被编剧轻松颠倒,把进大观园的角色变成了林黛玉。这种细节的疏忽让观众感到不解,为何一个本应是世家 *** 的角色被写成了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老太婆?
有时候,电视剧中的台词让观众捧腹大笑,尽管剧情本应沉重。
例如,在某部抗日神剧中,出现了一句荒谬的台词:“天马上就要黑了。”观众不禁疑惑,难道导演和演员都没有注意到天早已变黑了吗?这种雷人的台词在抗日神剧中尤为突出,典型如《抗日奇侠》,它虽然以严肃的抗日题材为背景,却屡屡让观众捧腹大笑,原因不是立意高远,而是离谱的台词和剧情。
在这些抗日神剧中,台词的荒诞程度达到了前所未见的高度。有角色声称:“我爷爷在9岁的时候就被日本人残忍的杀害了,我恨日本鬼子!”
这句台词听起来激愤澎湃,然而仔细一想,就会发现其中的荒谬之处。如果她的爷爷在9岁时就被杀害,那么她的父亲可能就没有来到这个世界,更别说她自己了。尽管逻辑上存在问题,但女演员在表演时却哭得梨花带雨,令人佩服她的表演能力。
另一部抗日神剧中的台词更是荒诞至极,一个角色竟然提出用石头将敌机轰炸下来。这种设定让人不禁想问,如果石头能如此轻易地将飞机从天上轰炸下来,那么日本在战争中早就败北了。
如果要评选抗日神剧的冠军,那《向着炮火前进》绝对是强有力的竞争者。尽管男主角吴奇隆在剧中穿越时装,但有一句台词让他的服装变得不再重要。“八百里开外,一枪干掉鬼子的机 *** 。”这位编剧似乎没有考虑过八百里有多远,这个距离相当于济南到北京的距离,即使是高铁也需要一个多小时。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他们使用的子弹竟然能够准确无误地击中目标。机枪的最远射程只有3000米,这位编剧显然对基本常识一无所知。
在经典抗日剧《亮剑》中,也出现了让观众哭笑不得的情节。在一场领导商讨作战计划的戏中,桌子上竟然摆放着一瓶矿泉水,令人匪夷所思。为了解渴,难道领导们在商讨完作战计划后还要开矿泉水吗?
古装剧也不例外,充满了穿帮镜头。在《倚天屠龙记》中,紫衫龙王金花婆婆向谢逊表达感谢之情时,却说出了一句令人哭笑不得的台词:“谢三哥,我这辈子从来没说过谢字。”观众不禁想问,难道她以前都是说“逊哥”吗?
同样在古装剧《新还珠格格》中,邱心志饰演的“皇阿玛”也贡献了一个
令观众哑然失笑的经典镜头。他宣布:“来人啊!都给朕退下!”这一命令引发了一系列的笑声,因为他究竟是叫人,还是要大家都退下,包括那些被称为“奴才”的人。在皇宫中,稍有不慎就可能被当场处决,可这位“皇阿玛”似乎没有为“打工人”们考虑到这一点。
再来看看《神探狄仁杰》中的一句经典总结:“如果是自杀,那么他的动机肯定是不想活了!”
这句话虽然听起来简单直接,却让人难以反驳。李元芳的这个言论不禁让人佩服他的思维深度,虽然表达方式颇为荒谬。
不仅台词会让观众傻眼,有时甚至一些画面也令人匪夷所思。在一部电视剧中,一位女主角被绑走,嘴里被绑匪塞上了布条,听起来十分悲惨。然而,画面却让人捧腹大笑:“要不是女主叼着自己的手绢,早就被风吹跑了。”这样的场景让人不禁质疑编剧是否曾经考虑过细节。
同样的荒诞情节也在电视剧《甄嬛传》中出现。
曹贵人抱着孩子说话时,她手上的手表不经意地露出,让观众惊讶于这个现代物品的出现。而在那部经典的“滴血认亲”大戏中,一个矿泉水瓶也出现在了画面中,完全不合时宜。在安陵容跳舞的时候,旁边竟然有一个蹦床,这似乎是在冰嬉之后准备跳蹦床了吗?
然而,即使是备受喜爱的电视剧《花千骨》也不例外。在一场角色在水中嬉戏的场景中,观众发现了两道透明的肩带,这明显是漏洞百出的化妆和服装设计。
这些穿帮镜头让观众不禁想问,为什么 *** 一个裹胸来避免这种情况呢?
最后,即使是古典小说改编的电视剧也难免出现穿帮情节。在《红楼梦》中,贾宝玉乘坐的船上竟然出现着“当心碰头”的标语。这个标语的出现令人啼笑皆非,仿佛贾府还在注重着安全,尽管当时的场景根本不需要这个警告。
总的来说,电视剧的 *** 团队在营造一个完整的世界时面临巨大挑战。虽然一些小瑕疵可以理解,但绝不能低估观众的智商。
前些日子,我在网上看到一组照片。照片的内容,是一些不法分子用网捕杀鸟类,画面血腥残忍。这些照片,深深地触动了我的记忆神经。我的一位长辈,曾经也使用过这样的网。
一
爷爷在城市工作的时候,在故乡还保留着三间老屋。平时,就由大伯父一家居住。
那是一座有些年份的屋子了,墙体是土坯的,底座有几层已经朽蚀的青砖,屋顶铺着变黑的麦草。进得屋去,能够嗅到一股经年累月积攒下来的味道,虽然透出一股陈年的朽旧气息,但却祥和温馨。
在我的童年,几乎每年夏天,爷爷或者奶奶都要带我回故乡住些日子。在老屋堂屋的檩条上,有一个不知啥时垒成的燕窝。那泥土的颜色,跟它附着的檩条一样老旧,已经有了一种砖石般的质感。
在燕窝里面,年年都有一窝燕子前来居住。奶奶告诉我,它们是一家人,每年春暖花开的时候,老燕子就从南边飞回来,在这里再生小燕子。天冷了,它们还要回到南边去。常住咱们家的,是那对老燕子,它俩认识自己的家。小燕子们长大了,就会分出去单过的。造好自己的家以后,它们也要生自己的小燕子。
“似曾相识燕归来”,是久为人们传诵的名句。可按照奶奶的说法,这一名句就有些不够准确了。对于年年来到家中的那对老燕子来说,应该是“确曾相识燕归来”才对。说实话,对于不停飞进飞出、清早黄昏都在窝里吱喳乱叫的那窝燕子,一开始我是没啥好感的。当有一天,一只燕子把一坨粪便,不偏不倚地拉在了我的头顶正中的时候,我终于忍无可忍了。气急败坏之下,就找了根杆子,打算把那讨厌的燕窝捣掉。
是奶奶的一番话,方使那燕窝免遭灭顶之灾。奶奶告诉我,燕子是专门吃害虫的益物,地里的庄稼长得好,人们有饭吃,里边有燕子们的功劳呢。所以,可不能轻易伤害它们。再说那两只老燕子,年年都到咱们家来,跟咱们家那么亲,已经算是咱们家的人了。你要是把它们的家毁了,它们会很伤心的,以后再也不会到咱们家来了。
或许是因为奶奶的这番话,或许是由于日久生情,跟那窝燕子相处时间长了,它们慢慢变得可爱起来。那黑白分明的腹背,橘红色的下颌,剪刀样的尾巴,在我的眼中,便有了一些生动,有了一些灵性,也有了一些亲切。燕窝中早晚的呢喃燕语,在我听来,也成了美妙动听的起床哨和催眠曲。此后,我便再也没有了伤害它们的心思。每当小燕子们离巢单飞之后,望着冷清下来的燕窝,我的心中还会有种隐隐的失落和伤感。
二
每次回故乡的时候,一个胖胖的、慈眉善目的老头儿,都会来看望爷爷奶奶。爷爷奶奶也常常会带了我,到他家去串亲戚。我管那老头儿叫“三姥爷”,因为奶奶说这是她的娘家兄弟。我曾经很是有些疑惑,奶奶明明姓郭啊,她的娘家兄弟怎么会姓马呢?关于这个谜团,一直到我成年之后,方才得以解开。
有一年夏天,我跟奶奶又一次回到了故乡。在这期间,三姥爷把奶奶和我接到他们家住了几天。三姥爷家所在的那个村子,离我的故乡大约有二十来里地的样子。在他们村子的北边,有一片很大的草滩洼地,其中河渠纵横、芦草丛生。草丛河水中,鸟飞燕翔、鱼游虾戏,野趣盎然。这样的地方,如今是应当叫做湿地的。
一天,三姥爷说要带我去那洼地玩。出门的时候,他拿了一卷像渔网一样的东西,提了一只鸟笼子,里面关着几只燕子。在一片平坦的草滩上,三姥爷支起了那卷网,大约有四五米长、一米来高的样子。然后,三姥爷把带来的那几只燕子拴在了网上。在网的两端,分别有根绳子,一端固定在一根木棍上,另一端抓在三姥爷手中。拴在网上的几只燕子,不停地挣扎着飞上飞下。挣扎累了,它们就只能落在地上歇着。大约燕子有凑帮的习性,见有同伴落在那里,便不时有燕子飞过来凑热闹。此时,三姥爷手中的绳子一松,飞来的燕子便被扣在了网中。一天下来,大约有几十只燕子被三姥爷活捉。
小孩子对新鲜的事情,总是充满好奇。我以为三姥爷捉燕子,是为了给我玩,所以也很起劲地帮他拿着拿那。在捉燕子期间,发生了这样一件事情。一次网住几只燕子之后,三姥爷因为要小解,就没顾上及时去捉。一个正在割草的孩子,便悄悄凑过去,想把它们窃为己有。三姥爷见状,暴吼一声,连裤带都没来得及系好,提着裤子就朝那孩子飞奔过去,吓得那孩子赶紧落荒而逃。我不免有些纳闷儿,一向如弥勒佛一般和善的三姥爷,怎么会变得这般凶神恶煞。
那天晚上在三姥爷家,看着笼子里那些燕子有些惊恐、有些可怜的眼神,我很天真地对三姥爷说,“咱们给这些燕子做个窝,就让它们住在你们家吧。”三姥爷说,“燕子只会住自己做的窝,人给它们做的窝,它们是不会住的。”于是我又说,“那我明天把它们带回奶奶家吧,那儿有燕子做的窝。”三姥爷听了,只是笑了笑没言语。
第二天同三姥爷告别的时候,他拿着一个荷叶包,乐呵呵地对奶奶说,“咱家里穷,没啥拿得出手的好东西,只好弄了点儿雀肉,这东西包饺子吃很香的,带回去给孩子他爷爷和亲戚们尝尝鲜吧。”有些好奇的我,就抢着接过了荷叶包。打开之后,看到的是一堆已经掏空了内脏、像是还没长毛的麻雀一样的东西。我就问三姥爷,这是些什么鸟的肉。三姥爷告诉我,这就是捉的那些燕子的肉。一听这话,我触电一般嚷了起来:“奶奶说了,燕子是益物!你弄死这么多燕子,真是个大坏蛋!”
被我这么一嚷,三姥爷很是尴尬,脸上堆着的笑容立时就僵在了那里。一向很慈祥、对我又比较娇宠的奶奶,伸手就给了我一巴掌:“不许这样说你三姥爷!小小孩子懂个啥?你三姥爷可是个大好人!”感觉受了委屈的我,连声再见都不愿意跟三姥爷说,就抹着眼泪离开了他家。
回到奶奶家的当天晚上,屋里檩条上那窝燕子吱吱喳喳地叫了半宿。叫声里,仿佛透着焦急、透着伤心。我问奶奶,它们为啥不睡觉光乱叫,奶奶说是因为有只小燕子晚上没有回窝,怕是遭了难了。我就想当然地认为,那只小燕子是死在了三姥爷的网下。于是,便又抱怨咒骂起他来。“这个三姥爷,为啥那么狠心去捉燕子、杀燕子,就不怕伤天理吗?”我对奶奶如是说。“伤天理”,是奶奶使用频率很高的一个词儿。耳濡目染之下,我难免无师自通。
听了我的话,奶奶虽然有些生气,却没有再斥责我,只是不让我再说三姥爷的坏话。那天晚上,奶奶有些动情,对我说了很多话,大都是关于三姥爷的。但是因为年龄还小,她具体说了些什么事情,我已经记不太全了。我只记得奶奶对我说,如果没有三姥爷,也就没有了我爸爸,更不会有我。所以,要好好尊重孝敬他老人家。至于这其中的具体缘由,奶奶没有细说。以我当时的年龄而言,即使说了,我也未必能听得懂。
尽管奶奶一再替三姥爷说好话,我还是对三姥爷有了很大的成见。我不明白,看上去那么厚道的一个老头儿,怎么能做出这样残忍的事情来呢?因而,他的形象,在我的心目中变得不再慈祥和善。而他那张用普通麻绳织就的网,在我看来,也就有了比较浓重的血腥感,带有了一些暴戾气。
三
直到回故乡插队以后,我才从奶奶口中,知道了更多关于三姥爷的事情。原来,三姥爷是爷爷的前妻,也就是我大奶奶的兄弟。我大奶奶病故以后,爷爷又续娶了奶奶。抗战爆发初期,爷爷带着我的一个伯父,参加了抗日游击队。奶奶一人带着另外五个孩子,在家苦熬时光。
有段时间,为了躲避鬼子汉奸抓抗属,奶奶带着孩子们跑到了自己的娘家。可能是不想增添生活负担,更可能是怕受牵连,奶奶的亲兄弟姐妹们,竟然没人愿意收留她们母子。无奈之下,奶奶又转投了三姥爷。厚道的三姥爷,二话没说就让她们住下了。这一住,就是将近一年。那可是大小六张嘴啊,这给并不宽裕的三姥爷家,增加了多么沉重的负担,可想而知。
奶奶说,三姥爷是个比较“木”的人。在故乡的方言中,这个字的含义,跟心灵手巧是相对的。比方说,三姥爷家那一带,很多人都有捉燕子的习惯,但他从前却并不会织网,也不会捉燕子。为了掌握这门技巧,三姥爷跟别人学了好些日子。而他学捉燕子的初衷,是为了给奶奶母子,特别是我父亲补充营养。当时父亲只有十一二岁,得了很重的“黄病”,几近奄奄一息。故乡人把肝炎、严重营养不良等病症,一般都称之为“黄病”。为了能让父亲吃上一些荤腥之物,以三姥爷当时的条件而言,怕是也只有捉燕子这一个办法了。至于捉来的燕子,三姥爷自己是从不舍得尝一口的。“如果没有你三姥爷的燕子肉,你爸爸能不能活过那段日子,都还得两说呢。要是没有你爸爸,哪里能有你啊。”奶奶曾经很感慨地如此对我说。
听了奶奶的这些话,我无法不对三姥爷改变看法乃至肃然起敬。在常人眼里,他和奶奶之间这种乡亲们俗称“前窝”“后窝”之间的关系,是不太好相处的。对于一些人来说,在危难之际,对这种关系更是唯恐避之不及。即使是至亲之间,因为利益反目成仇的例子,也并不鲜见。但是跟奶奶母子并没有血脉联系的三姥爷,却在她们走投无路之际,义无反顾地收留了她们,并且无怨无悔地养活了她们那么多日子。这样的行为,恐怕就不能仅仅用仗义、热心之类的词汇,来形容评价了。血缘亲情,是人们最为看重的关系。而三姥爷的所作所为说明,善良这种人格的力量,却往往要大过血缘亲情。
人过中年之后,每当回想起这些陈年旧事,我总是百感交集。在生活这张大网之中,人类与自然、道德与生存、动机与结果、亲情与离弃,如此等等等等的各种交缠纠结,几乎无处不在。对于有些人和事,在很多时候,真的很难用对与错、善与恶、美与丑、好与坏之类的词汇,简单地对其进行评判概括。比如三姥爷,比如三姥爷的网。
如今,爷爷奶奶、父亲和三姥爷,早已去往了天国。在那里,应该不会再有战乱、灾荒、饥饿之类的困扰。惟愿充满温情的呢喃燕语,永远与他们愉快相伴。
壹点号谷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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